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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儿坐在窗边正绣东西,闻言将屋子一打量,说道:“其实我觉得那珊瑚摆设在这屋里很合适,又华贵大气,又别具异国风韵,皇上瞧了一定喜欢。”
可浅媚顺口道:“那边搬来看看吧!”
桃子应了一声,立时便有外面侍立的宫女去传小太监搬东西。
可浅媚百无聊赖,走过去看香儿绣的活计。
已差不多完工了,原来是一只荷包。
月白的缎面,细致地缘了绛紫的边,精绣了连理枝,比翼鸟。
碧天如洗,白云明洁,枝叶交缠,翼破长空,一派的潇洒安宁,见之悠然忘俗。
她绣的,明明就是可浅媚原来那只荷包的花样。只是她绣得用心,那花鸟便比原先的更加鲜活灵动。
可浅媚不由抓过,奇道:“咦,怎么想着绣了这个?”
香儿笑答:“皇上前儿就说了,要按之前那个来绣,我手笨,描不好样子,便绣不好。后来还是皇上亲自画了图样来给我瞧,这才绣得有几分像。娘娘瞧着可还喜欢?”
可浅媚笑道:“果然不错。快打上结子给我罢。”
正说话时,小太监已将珊瑚搬了进来,果然葳蕤生光,艳采四射,远非寻常珊瑚可比,堪称无价之宝。
桃子请可浅媚看时,可浅媚扫了一眼,点头道:“真挺高呢,放我床边吧,挺漂亮一衣架子。”
众人愕然。
而可浅媚已低了头去,继续在腰间比划那荷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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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唐天霄叫人过来传话,说是宣太后叫去一起用晚膳了,需得饭后方才回来。可浅媚独自用了膳,便带了暖暖、小娜到宫外散步。
香儿赶着向外喊道:“淑妃,要不要带把伞出去?这天阴着,怕是要下雨了!”
两名北赫侍女听不大懂,瞠目不知所对。
可浅媚向来懒散,一径走出去,一径随口答道:“不过一时片刻的,哪里就能淋着我了?”
自搬来怡清宫,唐天霄大多留宿于此,可浅媚自己给人服侍惯了,根本不会服侍人;小娜、暖暖粗手大脚不说,连中原话都听不懂。
以前住在华宫时尚有杜贤妃留心,每天派细心宫女在门外侯着上前端茶递水,等她独居怡清宫,唐天霄便觉很是不便,就叫了香儿、桃子到屋里侍奉。她们却是千挑万选上来的,做事灵巧,善解人意,连可浅媚都觉得可心合意,渐渐习惯了他们服侍,反是北赫带来的这两名侍女疏远了些,只平时散步时带着,真的算是充当贴身侍卫了。
可惜如今后宫唯她独宠,连皇后都不来管她,她就是在宫里横着走都无人敢说半个不字,这两位身手不凡的侍女,便丝毫没有用武之地了。
眼见前面又是红叶亭,这晚天色沉沉,不见月色,但亭中挂着灯笼,一般地映着近处的水色潋滟,芰荷飘摇。
可浅媚出了会儿神,正要离去时,小娜忽唤道:“公主!”
可浅媚转头时,自己那两名侍女正悄悄地彼此推搡,忙问道:“怎么了?”
暖暖看了小娜一眼,犹豫着慢慢从袖中取出一张卷曲着的信笺,低低道:“信王爷的密函。”
“七叔!”
可浅媚蓦地白了脸,微颤着指尖慢慢接过,却飞快打开。
不过寥寥数行。
“浅儿:卡那提于荆山寻汝,失手被擒,现囚于刑部大牢。盼稍念往昔相护相惜之情,施以援手。李明瑗。”
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后面一行字,慢慢掩住了唇,泪水却涌将出来,蓄了满眼,顺着面颊直直滑落到手上。
那泪水竟是凉的。
或许,那是因为她的心也是凉薄的,凉薄到连她自己也不愿意面对?
“稍念往昔相护相惜之情”。
与其说请求,不如说谴责,满溢着伤感,灰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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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晓得可浅媚这位可烛公主是李太后身边的从人所救,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救她的人,是北赫李太后的亲弟弟,被大周覆了天下的南楚信王李明瑗。
南楚末帝李明昌耽于淫乐,宠信佞臣,并为一己之私连诛朝中股肱重臣,抄斩庄氏满门。
其弟信王李明瑗苦谏无果,连庄家上下都没能保下,眼看着这不成器的皇帝兄长生生逼反了大将军庄遥,愤然率部离京,在自己的封地网罗能人异士,以冀家国危急之时能有绝地反击之力。
两年后,大周兵临瑞都城下,李明瑗尚未及出兵解围,末帝李明昌已然交出印玺,预备出降。
而不甘南楚天下一朝断送的众多文臣武将,先后投奔素有贤名的信王李明瑗。奈何此时大周已占据江南大半江山,敌我悬殊,李明瑗四面皆敌,只能破开一条血路,率部投往北赫的姐姐。
据说,他就是赶往北赫的路上,遇到了奄奄一息突围出来的可烛部公主可浅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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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浅媚已完全不记得他救护自己的情形了。
她只记得,朦朦胧胧,睡里梦里,都似有这么个白衣的男子,小心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安抚着她时不时失控的情绪,一遍遍地温柔唤着:“浅儿,浅儿,浅儿……”
那时,她不但像是疯子,更像个野兽。
她伸着爪牙咆哮,目光灼灼地四下里张望,狂躁不安却凶猛嗜血,恨不得把周围能看到的活物一一扯得粉碎,然后在洒落的鲜血里放声狂笑。
也许她还真的这么干过。
她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些片段。
她用满是鲜血的手抓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团团触目惊心的血手印,大睁着眼睛无意识地喊叫着,却再不晓得都在喊叫着什么。
但她从没伤过他,而且他身边那么多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安抚她。
据说,那是因为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在她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是他将她从地上抱起,并一刀将试图欺凌她的男人砍作两断。
潜意识里,她信任他,并且只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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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正记得他,是在大梦初醒时。
那是她人生最长的一次梦境,险些没能醒过来。
如果李太后不曾借兵给她,如果他没有跟在她的身侧随时指点十一二岁的她该怎样用兵,如果她没能用大莞人的鲜血清洗去自己的仇恨……
她就是还能活着,也没有办法从那个满是杀戮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曾说她是一个奇迹,而她一向觉得,他才是奇迹。
她在清澈如泉的琴声中醒来,把前日的仇恨和杀戮忘得一干二净,受了迷惑般踏出营帐。
月色如洗,尘襟爽涤,广袤的雪漠静谧如海,墨蓝的天空幽寂深沉,连马儿踢在沙子里的声音仿佛都已涤净俗音,美如天籁。
一行脚印,踩在雪一般静静铺展着的沙地上,慢慢往前延伸。
她做梦一般慢慢走过去,又怕毁了这梦境般不敢踩踏出声音来。
一步一步,她都踏在前面那人留在沙地里的脚窝中,谨慎而虔诚。
她终于看到了他。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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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沉醉于自己的琴声,但抬眼见到她时,他的指尖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微笑。
那样温和而澄澈的眼神,静静地凝在她面庞,仿佛让她也痴了,只知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
她仿佛认识他,又仿佛初次相识;而他的眼神也奇怪,好像也是认识她,却又与她初次相识。
但她知道,他其实在弹给她听。
因为一曲终了,他向她招了招手。
她便乖乖地走过去,乖乖地蹲到他面前。
他便笑了起来,俊秀的面庞美若昙花。
他抱住她,温柔地将她揽到怀里,那般好听般叹息着问:“浅儿,你醒了?”
她傻傻的,只觉得他的气息说不出的熟悉,而且很好闻,是闻多久都不厌的那种清芬,一直沁到了肺腑间,让她通体舒泰。
好一会儿,她才记得去思考他的问题。
她抬头,天仿佛很近,星星如钻石般璀璨,一颗颗大得出奇。
她认得星星,认得月亮,但眼前的雪漠和身后连绵的营帐很陌生。
她忽然就发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这个亲密地抱住她的男子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世界,清寂得可怕,清寂得只剩下了眼前的男子可以证实她的存在,她的世界的存在。
“醒了?”
她重复着他的话,有些害怕地把那男子的腰搂紧,感觉他身体的温暖隔了厚厚的棉衣一点点地传递过来。
她仰起面庞,讨好地向他笑着,不安地问,“我是谁?我……我怎么不记得我的姓名?”
这翩然如仙的男子垂下黑眸,奇异地望着她,然后轻轻地笑,“浅笑嫣然,明媚无双。你叫浅媚,是北赫国可烛部的公主。”
“浅媚?浅媚?”
她咀嚼这名字,好似一时没法把这个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却没法想起更多自己与这个名字无关的证据来。
努力了许久,她放弃再去想,转头问男子:“你呢?你又是谁?”
“李明瑗。”那男子答她,“记住,我叫李明瑗。”
“李明瑗……明瑗……”她仰着小小的脸笑了起来,“你的名字很好听呢!明瑗,你……是我亲人吧?”
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唤出自己的名字,李明瑗有片刻的诧然。
“亲……亲人……”
他摸摸她结了许多辫子的头,微笑道,“没错,我是你亲人。不过,我是你叔伯辈的,你不许没规矩。我排行第七,你便叫我七叔吧!”
“七叔?”
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虽然不是很年轻,却幽雅尊贵,哪里像她叔伯辈的人了?
她没来由地有些失望。
他却不觉,出神地望着怀中的小女孩微笑,像看着自己一手画成的绝世之作,眉梢眼角,尽是惊喜。
“明瑗!”
这时,忽然有人这样唤着,唤着李明瑗不许她唤的名字。
一个眉眼极清丽的女子缓步走来,穿着和李明瑗一样的宽袍大袖,素衣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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