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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湘沙市的夜晚其实十分喧闹,而且不分地点。
这里的路边并没有烧烤小吃摊发出的阵阵吵闹和笑声,路两旁也没有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只是乱七八糟的田野和绿化带树木,不过这里仍旧有路旁树上的蝉正在疯狂鸣叫。
偶尔有私家车辆从这条路上驶过,但是比起往常来说,这车流算是少了许多。
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样的路况已经算得上是十分静谧,可以在喧嚣的都市之中取得一丝难能可贵的宁静。
就连天上的星星,都在安安静静的呆着,不敢扰乱这一份清静。
救护车上虽然只有王鸽一个人,他却没心情去享受什么安静。车窗外那蝉叫虫鸣被发动机舱之中传来的轰鸣声所掩埋,荡然无存,根本就听不到任何让人感到愉悦的白噪音。
他早已经心乱如麻。
王鸽在之前的出车过程中,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大事,甚至有群死群伤的事件,但是这次的事情好像比之前闹的还要更大。
因为铁大致的表情更加严肃,整个车队和急诊部里面的气氛,也更加紧张。
这条路黑漆漆的,路灯也不是很亮,好在路上车少,在前面铁大致所在的那辆救护车打开了远光灯,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不过根据灯光,王鸽看得出来,前面的道路情况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好的,可以放心大胆的往前疯狂飚车。
但是王鸽发现,越往前面开,地面就越是潮湿,出了湘沙市市区范围,天空中居然下起了雨。
地面上已经湿了很长时间,路边甚至有积水,王鸽判断这场雨肯定不是跟湘沙市一起下的,而是只在这个地区下。
之前他看过天气预报,还跟同事吐槽过湘沙市的命好,除了城区,其他几个直辖县乡都
越是往西边开,雨下的就越是大。
毕竟他距离湘沙市的市区已经很远了。他隐隐约约的觉得,不久的未来,他即将要面对的场景,恐怕就跟这场大雨有关。
“前方注意减速,我们要右转,快到了。”铁大致的声音从对讲机的耳机之中响了起来。
“待会儿不论看到什么,一定要保持镇定!”
“知道了。”王鸽提前点了几下刹车,防止转弯过急过快翻车。
“我们怕是进了乡宁县了吧?”王鸽问道。
对讲机那头的铁大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到了路口一右转,原本的柏油路面瞬间变成了水泥路面,一看就是乡镇政府修缮的便民道路。
水泥路面排水不良,路面更加湿滑,而且路面上的泥水混合物比较多,旁边的小山坡上似乎发生过山体滑坡,路面上有过被清理的痕迹。
但是王鸽发现,道路上的车轮印却是不少,看起来应该是有很多车辆曾经在这里路过。
两辆救护车又开了五分钟,王鸽发现前方支着不少帐篷,警车、救护车还有来自于部队的军用卡车都停在附近,消防车来了五辆,停在路旁的空地上,顶部的探照灯照射着前方不远处。
让王鸽赶到疑惑的是,现场还停了不少小型推土机、挖掘机等工程车辆,但是并没有在工作只是亮着灯。
外面大雨倾盆,王鸽将救护车停在路边,熄了火,隔着沾满雨水的玻璃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他在车里穿上了准备好的冲锋衣,然后冲下车,取出了推车。再次来到前面的时候这才发现,就连自己脚下所踩着的这片土地,都是被临时清理出来的,一辆发电机车停在他左手边不远处,为现场的照明、帐篷提供着持续的供电。
虽然雨下的很大,但是现场的喊叫声仍旧能够听的十分清晰。
王鸽拉着手推车往帐篷那边走了几步,试图找到铁大致等同伴,但是一抬头顺着探照灯照射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吃惊的合不拢嘴。
自己的正前方,是一个大土坡,有很多身穿制服的消防人员、武警官兵和医疗工作人员踩在上面,用工具或者徒手挖掘着突破中的废墟。
土坡的泥土里还混合着不少建筑物的残骸,房梁,瓦片,水泥柱子,甚至还有部分家用电器。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树干和树枝。
那群医疗工作人员之中,还混着不少举着长柄雨伞、身穿黑色西装的人。他们并非救援人员,而是死神。
再继续往后看,这个小土坡的后面是一座小山,迎着王鸽的这一面,山体的表面明显有一个断层,树木全无,而泥土都是新的,现在已经被现场的救援人员安装上了防止滑坡的防护网,整个铺在地面之上。
王鸽瞬间明白过来,由于连续几天的大于,隶属于湘沙市乡宁县辖区的这座山发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将山脚下的一个村子彻彻底底的埋掉了!
在现场,除了工作人员之外,还有幸存的村民也在自发的组织救援活动,他们有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可能是由于外出,可能是由于在旷野而不是家中,他们有幸躲过一劫。
现在他们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喊叫,来不及哭泣,只有一个念头,把自己的亲人朋友从下面挖出来!
因为还有希望!
王鸽咽了口唾沫,用不着去数现场有多少个死神,他就知道这场事故死的人肯定不少。
“王鸽!怎么才来!别愣着,快来帮忙!”刘崖正从一个帐篷转移到另一个帐篷,他的眼镜上沾满了雨水,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打湿,已经脱掉了白大褂,只穿了一件冲锋衣,袖子上还有红色十字。
他眼神很好,一下子就看到了在原地打量着事故现场发愣的王鸽。
王鸽推着车子赶紧动身,跟着刘崖一起来到了临时搭建的急救帐篷里。
“你怎么也来了?”王鸽问道。
刘崖应该是晚上十二点的班,这才九点多就来了事故现场,而且比王鸽还要早到。
“这情况我怎么能不来?”刘崖从口袋里掏出了听诊器,由于诊治上一个被埋的病人,高玉婷赠送给他的那个定情信物上已经沾上了不少泥水。“现在人手不够用,支援还都在后面,你得在这帮我忙,车子暂时放一边去吧。上一个病人黑了,这个应该还有得救。”
所谓的“黑了”,就是已经没有抢救的价值了。在这种群死群伤的事故现场,急救大夫们会按照病人的状态进行颜色分类,红色代表危及生命,必须马上救助,黄色是并不立即危及生命,但是有生命危险需要进行手术,绿色是轻伤伤员,而黑色,代表已经死亡或者无法救助。
王鸽赶紧把推车丢到一边,取了一块纱布,把刘崖听诊器上的泥水擦干净。“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刘崖擦了一把眼镜上的水珠,把听诊器按在了病人的胸口上,又捏着病人的颈动脉,示意王鸽暂时不要说话。“给他量个血压。”
王鸽抄起了血压计,也戴起了听诊器,给病人测量血压。这些简单的检查,他在培训的时候都是学习过的。
十几秒钟过后,刘崖抬起头,看着王鸽。
王鸽马上心领神会,抬起头来,手中气囊按钮开关打开,快速释放着血压计手臂绑带之中的空气,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血压没事儿,八十,一百一毫米汞柱。”
“心跳呼吸正常,瞳孔对光反射正常,估计是缺氧昏迷了,待会儿就能回来。”刘崖检查了一下病人的胸腹部,四肢的外伤,发现右腿红肿,甚至有点变形。他转过头对着实习医生周华喊道。
“小周,黄色,这人交给你了。疑似腿部骨折,给吸氧,埋的时间长了,下这么大雨,体温有点低,其他应该没事,补充点能量,保持体温,注意观察,先等人醒了再说腿的事儿!。”
“知道了刘老师,你忙你的!”
周华虽然是个高材生,完成自己的学业比刘崖还快,但是十分谦逊,尊重前辈,赶紧应声,这个年轻的高材生在雅湘附二医院实习,也参加了各科室轮转了几个月,王鸽曾经跟他一起出过车。没想到这哥们最后在轮转结束的时候,还是选择了急诊部,也是头铁的很,浑身都是胆。
“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接到的出诊任务,马上就过来了。”刘崖看着暂时没了病人,这才抹了一把脑袋上的雨水,给自己擦了一下。
“到底什么情况,有多严重?”王鸽问道。
“滑坡大概是三个半小时之前的事儿。这个小村子只有五十多户人家,人口在一百五十人左右,虽然有幸存者,但是已经全部断电,没办法报警。幸存的人跑到附近的公路上拦车,半天都没有车肯停下来帮忙。还是这村里有年轻人从城市之中下班,骑着摩托车回家,才发现整个村子都已经被山体滑坡的泥土覆盖。”刘崖指了指坐在帐篷角落之中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留着长发,头发散乱,浑身雨水,摩托车的头盔丢在地上,满脸的颓废,睁着眼睛,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忙碌了一天,冒着大雨下班回到村子,却发现自己的村子居然完全被泥土和石头所覆盖,连自己家在哪都找不到,亲人朋友生死不明,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王鸽叹了口气,天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真他娘的操蛋。”
“粗略的估计一下,现在还有九十多个人被埋在下面,虽然抢救的黄金时间还剩下很多,但是……”刘崖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下雨,温度骤降,泥土混合着雨水,空气几乎无法进入。就算是有幸存者在泥土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只要时间一长,窒息和低温随时可能会要人的性命。
如果身体还伴随着内伤外伤,失血过多,那死的可就更快了。
“而且根据村委那边的资料来看,年轻人大都在外面打工,村子里留下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还有孕妇,他们对于恶劣条件的抵抗力更差,生存几率那就更低了。”刘崖又接着说道。
王鸽这才明白,原来外面的小型推土车、挖掘机虽然已经到场,但是迟迟没有参与救援,是因为泥土下面很有可能还有人活着,在生死未知的情况下动用大型设备,只能增加下面受困人员的伤亡几率。
现阶段来说,只好通过救援人员的人工挖掘,通过设备和经验进行救援。这样虽然进度缓慢,但至少还有希望。
一旦过了七十二个小时,救援人员在确认泥土和石头下面还没被救出来的人已经没有了生存希望,才会动用大型设备,把人挖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是把遗体挖出来。
尽管如此,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遗体都发掘出来。在这种山体滑坡的事故之中,总会有人生死不明的失踪,虽然大家都知道生存几率不大,但没找到遗体,就代表还有希望。
“大夫,刚挖出来一个,还喘气呢!”几个身穿迷彩服的消防战士灰头土脸的走了进来,他们没有雨衣或者冲锋衣,只能冒着大雨参与救援,铁锹都用烂了几把,就差用手刨土了,浑身上下占满了泥水混合物,还在不断的往下滴水。
“来,把人放上面!”刘崖赶紧结束了与王鸽之间的对话,跟武警官兵一起小心翼翼的把伤员抬到了病床上。
“交给你们了!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一定要救活啊!还怀着孩子呢!”几个消防官兵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伤员,便再次转身出了帐篷,参与救援去了。
伤员看起来三十岁不到,挺着大肚子,是一名孕妇,由于妊娠,加上营养比较充足,身体有点发福。
此时的她也是满身的泥土,面目看的不是很清楚。王鸽在擦手准备帮忙的时候才发现,手上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血迹。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想了一下十几秒钟之前自己搬运孕妇时候的动作,这只手好像是托了一下她的头部。
刘崖也看到了王鸽手上的血迹,心里暗叫不好!
“你给她清理口鼻!”说完他就低下头,开始检查伤员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