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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孙苏合屡经生死,但眼前谈笑杀人的骇人惨剧仍是令他毛骨悚然。为什么门胁独步要毫不留情地对阴阳省的同伴下手,又为什么他偏偏以无形剑气做出夺命的最后一击?突如其来的异变之中无处不是阴谋诡计的味道,只不过此刻孙苏合根本无暇去细细思索个中蹊跷,方才那一剑的短暂交锋他已是吃了大亏。
对方所使的道术着实诡异莫名,杀机骤起,兴于无形,非常理可以揣度,孙苏合暗自猜测,应该是偏近诅咒一类,依道行理论“时、势、命、运、结、道”之说,属于“结道”的范畴,乃是以万事万物之间的玄妙联系为媒介行法,此类道术或千里咒杀,或一语成谶……可以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攻击,阴邪诡毒,最是难防。
刚才那一瞬间,孙苏合凭借“先之先”堪堪窥破一线玄机,当即以自身天道行无物不斩的玄妙特性,趁着对方得手之前,不由分说地一剑斩灭敌我之间的咒术联结。但他毕竟是久战伤疲之身,更在情急之中分心保护谢依,电光石火间,这一剑终究还是未竟全功,自手肘以下,孙苏合的大半条左臂蓦然肌肉鼓动,青筋暴起,如同琴弦般微微震颤不已。
为了让自己即使在俗人中也算不上健壮的身体能力能够跟得上高层次的斗法,孙苏合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修习魔法“万化萌生”,将数十种特定的魔法植物寄生到身体内部,驾驭它们形成一套精密繁复的人型魔法阵,以此辅助和代替人类肉体的骨骼、肌肉、神经等等,从而爆发式地提升各种身体机能。多亏如此,在肉体中招完全失去控制之后,魔法阵仍然忠实地运转自如,孙苏合凭借“万化萌生”予以拮抗,像操纵木偶一般用意念强行控制左臂,这才没有如岛田兄弟等人一样变到如疯似狂。
可是他越来越感到那部分左臂就像好不容易挣脱了枷锁的奴隶,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即使豁出一切也不愿再受拘束,愈是压制愈是反抗,肌肉、骨骼、神经等等一浪高过一浪地爆发出远超人体承受极限的力量,宁可毁灭也要自由地舞动。孙苏合心知自己对抗性的压制只是扬汤止沸,饮鸩止渴,连权宜之策都算不上,但性命相连的手臂造反,哪能有什么办法?
门胁独步弹指间连害四条性命,轻松得像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缓缓转过身来,隔着十余米,上下打量着孙苏合,目光在颤抖的左臂上顿了一顿之后,轻蔑一笑,摇摇头,居高临下地品评道:
“剑意,马马虎虎,剑气,一塌糊涂。”
孙苏合闻言心里冷笑,果然因为诗情才气的关系,这位门胁副课长完全看不透我,再加上我刚才那一剑虽然未竟全功,但也尽展玄妙,令他心中戒备不敢小觑,所以他没有贸然再逞勇力,而是另辟战场。上战伐谋,攻心为上,想要用言语来试探我的虚实吗?
这个门胁独步看起来目中无人,实则相当审慎小心,而且狡猾得很呐,从他一步跃下飞机开始,到刚才轻描淡写间当面杀人的种种举动,甚至包括他的神态、言谈、语气等等,全部都是极其厉害的攻心之策。寻常人早就已经被他震慑唬住。
可惜孙苏合也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在心战的战场上,他是当仁不让的老江湖,哪会轻易心生动摇。要论斗法时的垃圾话,狸华老爷是当之无愧的大行家,孙苏合特训时天天和他斗法斗口,早就炼得百毒不侵。
该如何面对这番贬低羞辱?孙苏合一念之间已经拟出数条对策,要是应付狸华老爷,又或者是面对岛田兄弟,这些对策已是绰绰有余,可是面对眼前这位门胁独步……
孙苏合痛下决断,忽然面无表情地用法杖轻点左臂,数道剑气激射而出,上下游动,绕着左臂螺旋疾斩,刹那之间,整条左臂的大小肌腱被尽数斩断,伤口处翠芒微微,封住鲜血,孙苏合可不敢在这邪人面前流血,以免莫名其妙就中了什么诡异的道术。
孙苏合仍不放心,念头一动,从怀中诸多竹林商社密藏的珍稀符箓中拣选出内蕴各种封印道术的,也不管有用没用,直接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不要本钱似地连贴十余张。
左臂虽然失控发狂,但毕竟仍是人类的肉体,正如孙苏合所料,剑气斩过,失去了发力的基础,颤抖立刻就告停止。这一决断虽然残酷,但却一举两得,既可消除左手的隐患,也是对门胁独步的最佳反击。
只是孙苏合以体内的魔法阵控制左手五指动了动,心底深处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黯然,或许这只手再也无法恢复正常了。
门胁独步看向孙苏合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决断,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遇人杀人,遇我斩我,孙先生此举大有禅意,自然也是最明智的抉择。”夸张的赞赏之中满是老猫戏鼠的嘲弄意味。
“只是孙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太过无情了吗?人类一出生便理所当然地奴役肉身,受尽身体的恩惠却又虚伪地斥之为臭皮囊,稍遇反抗,立刻斩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哎,罢了罢了。先取一手,接下来该解放哪里呢?我们可以慢慢商量……”门胁独步口若悬河地大发谬论。
孙苏合眉头一皱,这位“门胁独步”的道术和言语让他蓦然想起一个狸华老爷时时挂在嘴边的人来,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心脏几乎瞬间漏跳一拍。
不行,不能再让他主导节奏了,棋盘状的地面让孙苏合灵光一闪想起围棋中的脱先取势。
“无聊的滑稽戏就不要再演了,你不是门胁独步。”孙苏合的话如天外飞仙,骤然打断了门胁独步的滔滔不绝。
“哦?”门胁独步丝毫不以为忤,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问道:“孙先生何出此言?”
“嘿。”孙苏合冷笑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拿起腔调,老气横秋地说道:
“器先生,久仰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