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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玉槿从清辉堂出来之后,便去了立章堂。
秋日的阳光正好,如同那金黄色的稻穗和沉甸甸的硕果。可即便如此,却仍旧不似那暖人和煦的春阳,骨子里透着的是冰凉。
她一路走着,一路想着,想着那金光的光线在墨敬骁那陡峭脸庞上踱上的暖光,到底是惊鸿一刹,还是根本就是她的错觉。
去病房里看了眼一零八,他恢复得不错,她还坐下陪他说了几句话。
好吧,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小八,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啊?感觉好些了吧?”
“……”
“嗯,看样子也知道好一些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我让人去给你做?”
“……”
“蜜汁肘子怎么样?红烧狮子头怎么样?呃,算了吧,病人还是吃清淡一点比较好。”
“……”
宁玉槿一个人唱独角戏,从伤势问题说到了衣食住行,又从衣食住行说到了天文地理,最后从天文地理,转换到了婚丧嫁娶。
一路闲拉乱扯,话题转换得还没有丝毫突兀的痕迹。只听她问道:“小八,你多大了啊?有没有相好的啊?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啊?先说,香巧就免了,她是有主的人了。”
一直沉默的一零八这时候才有些机械地转过头来,无奈地反问道:“三小姐,谁又把你藏起来的东西偷吃了?”
宁玉槿双眉顿时一竖,瞪大眼睛看他:“小八,我好心来开导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零八暂时还不能动弹,只能用一脸吃苍蝇噎到的表情来看着她:“之前你藏吃的在房梁上,结果发现不见了,也是这么深刻地找我谈话的。”
“那个,纯属意外,呵呵,纯属意外!”宁玉槿顿时挤出笑脸,着实没料到一零八还记得这个茬。
事实证明她藏起来的东西是被那些该死的老鼠瓜分了,她当时没想通这一点,就觉得家里能上梁的只有一零八一个,顿时一股怒气心底起。
吃就是她的命啊,更何况那包点心她还没得吃呢!
当时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一零八算账,貌似也是像现在这样,一通乱扯,旁敲侧击,得出结果,狠狠打击!
可是近日她还真没有什么旁敲侧击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找个发泄口,发泄一下堵在她胸口的那一口闷气而已。
其实说起来,比她更郁闷的人大有人在,最可怜的应该是狄长风了。
所有人都瞒着他,甚至于狄老将军的尸体运到盛京之后,众人都会将消息掩藏得严严实实,不会透露一分。
也就是说,他连见自己老爹尸体最后一面的机会,也可能都没有。
她也突地就读懂了刚才斗兵法的时候,墨敬骁看狄长风的复杂眼神了。
那分明是恨,恨铁不成钢,恨不能代他受痛,恨不得他快快地成长起来,成为像狄老将军一般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他是真心将狄长风当成弟弟来看待的。
所以借她和狄长风打赌的缘由来比试兵法什么的,也不过是换一种方法,来逼迫狄长风快一点成长。
狄老将军已逝,狄长风将再不能继续做那冒冒失失、不成大器的狄长风。
这朝廷纷乱,这势力掺杂,这国仇家恨,从来都是无边苍穹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人一旦参与到这势力的漩涡之中,就将一辈子沉溺在这泥沼,再也出不去了。
想一想以前在全宁伯府斗姨娘斗夫人扮猪吃老虎时候的场景,事事皆在掌握,单纯,且乐在其中。
而如今,这纷乱世事像无数树藤将她缠绕起来,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墨敬骁想让她不知道不担心,她如何能装作不知道装作不担心?
至少在这一刻,她能感觉到他的痛,所以她也痛。
眼睛似乎氤氲了一层雾气,宁玉槿不知道自己杂七杂八地想到哪里去了,一回神,才发现一零八一直在看她。
她不由笑了下:“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一零八顿时垂下头,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好吧,三小姐,我认错。你上回藏在梁上的那包吃的,是我吃的。”
宁玉槿顿时间哑然失笑。
这孩子,要不要这么牺牲自己,成全大我?
他难不成还真以为她为了一包点心跑过来旁敲侧击他两回?
见宁玉槿笑得一脸怪异地看着她,一零八刚抬起的头不由偏向一边:“三小姐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说就是了。上次你装在盒子里准备宵夜的酥饼、上上次你偷偷包起来放着的白耳糖,还有……”
宁玉槿额上青筋猛地一跳,歪着头看向一零八,好像有些认不识他似的。
这个平日里装得一脸高冷范儿的一零八,居然……居然会做这些事?
她还以为那些点心是自己记性不好,放错地方了呢!
诧异了半晌,她站起身来,趁着一零八不能动弹的时候,起身捏了捏他的脸:“小八,你咋这么可爱涅?”
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她一个破理由骗进屋,然后蹲着吃酥饼时候样子,想着就让人手痒,忍不住想捏他的脸。
一零八没办法动弹,自然也没办法挥开她的手,只能瞪大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瞪她。
宁玉槿对这种目光自动屏蔽,捏够了这才松了手。
“对了,小八,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有没有看上谁,我给你做主,让你风光大嫁!哦,不对不对,跟那些小丫头片子说顺口了,是让你风光娶过门。”
一零八额上黑线一排:“三小姐,您帮我做件事吗?”
宁玉槿咧唇一笑:“乐意效劳。”
“那好,你现在听我指挥:起身,向后转,走十步,停住,再向后转,拉上门,谢谢,不送!”
宁玉槿站在门外都还有些发蒙——她刚才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被一零八给忽悠了?
想进去捉弄他一顿的,想一想还是算了。
他是病人,她是大夫,大夫跟病人计较些什么啊,大不了煎药的时候加点黄连什么的,给他提点味儿总是好的。
想罢,她淡淡地笑了下,摇了摇头,转身进了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