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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邻真班,你过来。你们其他人,都出去吧。”床榻上传来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亦邻真班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原本中气十足地声音一下子变得这么苍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皮靴上沾染的泥泞,终于乖巧地走过去。
额尔德木图脸色暗沉,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这让他鹰一般犀利而敏锐的眼睛一下放大了许多,这时候才能看出亦邻真班的眼睛其实与她父亲很相似。而嘴唇呈现出一种酱紫色,脸颊上出现了许多灰褐色的斑点。亦邻真班没有如此细致地观察过她的父亲,而在这时,额尔德木图伸出一只布满厚茧的手来想要抚摸亦邻真班的头发,可她看见那手上凸起的青色血管,扭曲得像一条满目疮痍的河床,下意识地躲开了。
额尔德木图虚笑了一下,说道:“亦邻真班,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的样子,可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小时候的样子。”
亦邻真班说:“父亲,我已经十七岁整了。”
额尔德木图说:“你坐近一点,父王现在虽然眼睛还能看得清楚,耳朵却大不如以前了。你现在和那些汉族女子一样,说话声音又柔又细。”
亦邻真班没有说话,身子却是靠近了一点,问道:“您要喝奶茶吗?”
额尔德木图现在觉得晃脑袋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那样会让他觉得晕眩,所以他轻微地摇了两下脑袋示意亦邻真班自己不渴,他觉得自从亦邻真班的脚踏入这个蒙古包时,他的心中就很不平静,所以他现在微微喘着气,极力地平静下来。
亦邻真班看出了他的难受,用手抚摸着他的胸口以便顺气。又听额尔德木图道:“我也不是非常老,只是我磨不过你那十几个哥哥,他们整日里吵得不可开交。也许他们暗地里给我弄了点砒霜吃,我也不是十分清楚。”说完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亦邻真班表情有了些变化,语气仍旧很生硬,她仍然不知道如何与父亲相处,即使是这样的时刻:“父亲,七王和大齐的皇帝开战了。”
“我知道,宋山煜在等我们察哈尔分崩离析,他用重金贿赂我们的臣民,许诺他们美好的愿望。不过汉语中有一句古话是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们蒙古族并不都是傻子,况且我们的血脉已经相通,利益关系复杂如悬崖上缠绕的藤蔓。我命不久矣,所有部落都将目光聚集在我的十二个继承人身上,有的还要举荐本族的英雄好汉过继于我。”额尔德木图喘着气说道。
亦邻真班道:“父王,察哈尔的江山是您打下的,是您一辈子的心血,继承的人选还望您三思。”
额尔德木图的目光放在了远处,说道:“你有十二个哥哥,你觉得哪个哥哥有能力继承我的王位,带察哈尔走向辉煌?”
亦邻真班咬咬嘴唇说道:“大哥的正妻是叛族乞颜氏,自从上次叛军一事后,大哥觉得非常没有面子,想必父王也不会考虑他。二哥非常反感汉族的那一套礼节,就连我嫁入皇室也不曾相送,可见他心胸不宽广,想法不开明,不适合作个王者。三哥和四哥为一母所出,最是胆小怕死,却又贪得无厌,王位给了其中任何一个都是麻烦。五哥和十一哥都是可墩之子,资质平平,除了射箭上有所造诣,别无所长。六哥人是很聪明,但是疑心太重,也不重情义,倒是个可选的人……”
“你看人看得很准。”额尔德木图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十二个哥哥中,唯有老六和老九资质尚可。”
亦邻真班道:“旁观者清,那父王就从六哥和九哥挑选一个吧。”
额尔德木图不再议论这个话题,说道:“你记住,华努特氏是蒙古贵族,只重视血脉与享乐,成不了大气候。原本乞颜氏和郭尔罗斯氏也不必连根铲除,只是我怕他们将来会给你造成更大的祸患。宝勒格沁氏的英雄们都很有骨气,绝不会被汉人所收买,真正该留意的是塔塔尔氏,塔塔尔氏虽然依附于察哈尔,可族中势力不断强壮,短短五年内虽然发展不起来,五年后却会是一个威胁。扎兰努德氏孟根,很想与我们察哈尔联姻,到时候要挑出你王叔家适宜的女儿嫁过去。剩下的若是发现对我们察哈尔有异心的,你要立刻派兵剿灭,不能被大齐所用。”
亦邻真班疑惑道:“可是要我转述?”
额尔德木图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想将你嫁那么远。宋山潜虽然是个汉人,但大齐的国土应该是包容的,也总容的下我们察哈尔。世人总要问我额尔德木图,你四处征战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是希望我们察哈尔能带着所有兄弟姐妹过上安定的生活,我们能随时喝上干净的水,能吃上香喷喷的羊排,能睡在遮风挡雨的屋子里,我想让我们察哈尔遍布大齐。可是我不敢说,因为我的族人都会认为,草原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我们永远离不开它。我到底,做的对不对?”
亦邻真班也差异父亲的想法,她沉思道:“父亲,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因为很多事情是没有对错的。但是您不能用您的想法去掌控所有蒙古族,想要留在草原的,他们就应该留下来您不能强迫他们。”
“亦邻真班,你是不是在告诉父亲,我总是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额尔德木图道。
亦邻真班道:“我不知道。”
额尔德木图微微一笑,他平日里总是皱着眉头板着脸,笑起来却是及其和蔼亲切,眼角的皱纹一道道滑开,像是夏日荷塘里用竹浆拨开的涟漪。他说道:“亦邻真班,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让亦邻真班还来不及记下,她不懂得汉人说的回光返照是什么意思,但是凭借着一种微妙的感应,她察觉到了父亲的异样。她觉得父亲每呼出来一口气,就像是风在呼呼吹着忽明忽灭的火星,木炭已经烧到了尽头,最璀璨辉煌的时候已经远去,只是不知道这火星会不会突然熄灭。
“你额吉说,在他们的国度,亦邻真班是女王的意思。”额尔德木图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