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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里王夫人对着账本子生气,底下一个媳妇子低头站在那里战战兢兢。
“你给我说仔细了,烛火熏香怎么才剩下这么些?各房里头都分了多少,又都是哪个领了管着?”
“回太太,大账本上只有数目,那些零碎的都在琏二奶奶那里的小账本上记着,库房只管记买进来多少每日里支出去多少,有条子对牌就行,实在不知道这些。”
王夫人气得直咬牙,“滚出去!回来,把凤丫头给我叫来。”
这媳妇子都快吓哭了。她是从外头聘进来给一个管事做媳妇的,寻了府里清理下人的空子使银钱得了如今这个差事。向来听说二太太好脾性菩萨心肠,琏二奶奶管事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可怎么到了太太管事便变了脾性了呢!“太太,二奶奶这会子不在府里,听说是到林姑娘家去了。”
王夫人差点扯断了念珠,“把平姨娘给我叫来,她总不会也出去了。”
那媳妇子连声应是,急急退下去。
要说,王夫人也不愿意跟个斗鸡一样整日吆三喝四骂人。可谁家事谁家知道,头先几年前府里虽也不清净牵三扯四的老人儿亲戚一堆,可到底没太离谱,近几年府里越发不成样子干脆就把事扔给了琏儿他们夫妻俩,自己只握着库房这些要紧地方,凤姐儿性子硬倒也压得住。如今这琏儿凤姐儿两个一推四五六,交到自己手上反倒愈发不好管。
平儿听见王夫人叫,脸色愈加苦涩,却也不敢耽搁,紧忙过去回话。
王夫人翻了平儿带来的账册几页,重又扔回桌上,问:“就这些了?”
平儿答道:“就这些。有些事儿不好过彩明的笔,二奶奶就自个儿记着。”
“她倒是好记性!”又问平儿:“琏儿最近如何?”
平儿嘴里苦涩更胜,“自从升了姨娘到如今,二奶奶不耐烦姨娘捧饭打帘子,也免了早起请安。倒不如以往见二爷见得多,说话也没有几句,不知道二爷的事。”
王夫人扫她一眼,道:“既抬了你的位分就是要你好好伺候你二爷,你反倒好,到比以往更少了。你细数数,哪家的姨娘能有你这样还能管着家事,手里过的银钱比正经太太奶奶们都多,还是让人给钳制住了。倒白辜负了我看你好的心。”
平儿噗通跪下,泪珠儿花花往下掉。“平儿实在不知道错在哪里。明明好好的,二奶奶跟二爷闹了一场,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两个人都横眉竖眼的看我不顺。若是打发了我这也罢了,偏二奶奶又做主升了我的位份,给了正经的名分也不撵了我,依旧还要我管事儿。按理说该知足了,求神拜佛也遇不上这样的事,可是我就是能感觉到二爷二奶奶眼里容不下我。二爷这样我又能怎么着呢,只能苦熬着,要不更是不惜福的罪过。求太太怜悯,给平儿指一条活路。”
平儿走投无路的时候王夫人正好递橄榄枝过来,元春又封妃前途大好,也就顺手接过。要说记恨凤姐和贾琏的心思还真说不上,真正出卖他们的事也没干过,不过是给自己找条路好过好日子。
王夫人瞪了平儿好一会儿,深深叹一口气,再怎样也没有婶娘管到侄儿房里的理儿,总不能压着贾琏亲近平儿疏远凤姐儿。挥手让她下去,自己找薛姨妈说话。
却说薛姨妈一家已搬离梨香院到另一院落,王夫人来时宝钗正扶着薛姨妈一块儿收拾屋子。王夫人便也随手指点了几处,薛姨妈母女都说好。及至宝钗屋里,王夫人见除了架子床、绣桌、书案、茶几竟一应玩器皆无,王夫人道:“宝丫头这脾气也该稍改改,纵咱们知道她的好,叫下头人看了未免怠慢,那起子人最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你看看探丫头惜丫头那里摆的,她们还比不得宝丫头呢。更不用提林丫头,多少好东西,许多一般人家一辈子见都见不着的。”
宝钗亲自接过莺儿手里的茶捧给王夫人,道:“姨娘所虑有理,只是我实在不爱那些。若是本心里不爱,偏为了别人就摆上了,岂不是打脸,往日做的倒成了沽名钓誉。再说府里人待我们都好,倒没谁敢怠慢。”宝钗也是知道王夫人素来喜她宽和简朴安分随时的性子才敢这样说,若非如此哪敢驳回。说没人敢怠慢,也是捧一捧王夫人,王夫人得势她们才有这脸面不是。
薛姨妈也符合,“是呢是呢,我以前也说宝丫头太素净,拿了些东西热热闹闹摆上,宝丫头反而嫌闹得头疼。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库满仓满的堆着这些东西,谁还能缺了。就是外头人说这也珍贵那也稀有,好像多了不起一样,其实谁又真看在眼里?很没必要非得摆出来叫人看,没得轻狂。”
正好这时候外头又有人抬东西进来,问摆到哪里。宝钗自去看着,留下王夫人姐妹说话。王夫人道:“这也是你们家有钱才敢这样说,总是有底气才不讲究那些虚脸面,我却不敢说这样的话。既你这样说,我倒要厚着脸皮求你件事。”
薛姨妈呵呵笑道:“咱们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能帮的尽管说话,帮得上帮不上的也能尽一份心意。”
王夫人道:“哎!还不是大丫头省亲的事。为了这个女儿真是操碎了心,好容易出息了吧,还得继续操心。这不,省亲的园子是画好了,也正建着,可总不能光秃秃就看个园子不是,那亭台楼阁总不能空着。搬空了库房又搭上我的陪嫁愣是没填满,本想着借凤丫头林丫头的摆设来使使,过后就还给她们,结果一个比一个刁钻,倒是以为有借无还一样,一件也没借出来。你刚说家里这些东西多得很,我不就想起这一茬来了,厚着脸皮再求你一遭,看你能不能从库里匀出几件来摆摆,也是给元丫头长脸,过后就搬回来还你。”
薛姨妈一听是要摆给元春看,深感光荣,满不在乎地说:“什么天大的事还要用求这个字,不过是一些摆设,白放在库里也是招灰,还不如拿到园子里摆摆,也沾沾娘娘的贵气。正好,库房还没都收拾出来,正方便找。”当下就要去拿钥匙。
王夫人心中暗喜,又拦了薛姨妈,“急什么呢,过会子我叫小厮们来抬就是了。”
等王夫人走了,宝钗过来询问,“姨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姨妈道:“还不是叫凤丫头气的,还有林姑娘,你姨妈借她们东西摆摆样子都不肯,又不是不还她们。估计是你姨妈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找咱们来借。你是不知道,你姨妈说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可见是气狠了。”
宝钗心头猛跳,“那妈妈借了?”
“借了啊,为什么不借?你姨妈帮了咱们多少忙,你父亲没了要拦着族里人欺负咱们孤儿寡母全靠你姨妈的面子,你哥哥的官司是你姨妈找人了的,还给咱们安排住处,让你哥哥上学。如今你姨妈不过是一时不凑手,借点东西使,过后原样还回来,咱们还能不借?”
宝钗心头一阵挫败,“不是这么个说法!当初已经给了姨妈几十万两银子去建园子,还给了好大一批木料,多少钱没处买去,连张借条都没收。如今又是摆设玩器,岂不是没完没了?再说,父亲去世那时候族里人看的更多的是舅舅的面子,便是姨妈有时候也是仰仗着舅舅。至于让咱们住在这府里,也是因为舅舅不在京里,再者咱们平日里也没少因这往外送东西,租一座五进的大宅子都够了。娘娘的喜事咱们帮衬是应该的,可也不至于要这么多啊!哥哥不善经营,这些年家里进项有限,咱们总得省着些留条后路。
再说,家里大事也都没解决,哥哥不二年就要娶嫂子,修建房舍、聘礼、请客摆酒,好大一笔花费。哥哥将来也不能一直浑浑噩噩着,不喜经商最好能捐个官儿有个出身,后头侄儿侄女才能出息,咱们家经商几代,还做了皇商,早过了不能做官的限制,虽不能有实职一个虚衔也是好的。再有我也是,不怕妈妈笑话我实话实说,都知道咱家有钱,到时候总不能寒碜让人瞧不起说咱们虚架子,又是好大一笔花费。林林总总算下来,家里的银钱委实不算多。”
薛姨妈傻眼,“那怎么办?我都已经答应了,你姨妈说一会子就让小厮们来抬。”
宝钗叹口气,“罢了,这次就算了吧,好歹已经答应了姨妈,只是再没有下次。”
薛姨妈松口气拍拍胸,“这是自然,定没下回,你姨妈也不会好意思老是来借。”一会儿又开心起来,“咱们借出去这许多,你姨妈定会偷偷告诉娘娘,到时候娘娘必得见一见你。你可得心里有数,多准备准备,只要娘娘也喜欢你,你跟宝玉的事就差不离,老太太也越不过娘娘去。”
宝钗答是,心里也觉得到时候贤德妃会见自己,须得好好准备。自此,宝钗更加深入简出,更加仔细练习规矩,想贤德妃到时候会说什么话自己又该如何应答,更细心调养身体,务必让自己到时候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贤德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