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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在灞桥时的情景,宛如昨日重现。
那夜,他面如寒霜、形-同-修-罗。他仗剑而来,每一步都似要将脚下的青玉廊砖给踏碎。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竟还能朝着那人恹恹地笑,眼神嘲弄又嚣张。是因为心中太苦痛了吧,又或者那时候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有了从头来过的机会,她的世界里不单单只有那个男人了。她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了为之奋斗的事业……她还背负着不得不报的血仇。
昭昭拿着折子的手克制不住地颤了颤,那样的眼神,难道他也记起了前世?
不,不会的,那又怎么可能。
即便在心中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可是昭昭依旧充满了惶惑和恐惧。一时之间,她竟是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那时候,他长剑出鞘、杀气凛然,与杨悸鹿至外间厮打拼杀。及至夜半,方才带着满身寒意和血腥气踉跄归来。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黑夜里的那双眼睛,像是受伤的孤狼,又好似疯狂的野兽。
想到此处,昭昭的身子不自主地微微瑟缩了一下,下/身好像泛起撕裂般的痛意。她紧紧盯着来人的神色,仿佛是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赵子孟控制不住地想要将眼前的少女撕碎,然后一点点地拆吃入腹。可是不能,现在还不能。
他垂下眼眸,克制住胸腔里鼓噪的火焰,只淡淡吩咐道:“将近日来河北东路的所有折子都整理出来,然后送到……”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然后交给引泉。”
说罢他就径直离去了,由岑嬷嬷手下一个得用的大宫女引着往大长公主殿下那里去。
昭昭一个人留在殿内,手上的那张折子被攥得皱巴巴的。
等到人都走远了,昭昭提着的心却依旧没有放下来。他这个反应,究竟是……
透过窗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恭敬地在殿外等着,是赵子孟手下最受倚重的小厮引泉。方才赵子孟离去前命他候在此处,等里面的人将东西整好了再给他送过去。
昭昭不敢让那人多等,只急急寻了河北东路的那些折子出来,想要尽快弄好交给引泉。
因为前阵子北辽骤然发兵的缘故,河北东路递送上来的折子有很多。转运使司举刺有官吏贪腐,致使北地仓内现有的粮草不足以满足军需,奏请中央惩治贪官、及时增粮。提举常平司以边境平民受战祸之故奏请中央下令行赈济事……
凡此种种,不甚枚举。
幸而昨日璧君姐姐已经将各类繁杂的折子进行了基础的归类,昭昭只需将河北东路的折子找出来,按照轻重缓急加以标注即可。
里边昭昭忙忙碌碌地做着摘录和归类,外边引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他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殿内瞥去。引泉对里头的这个潘姑娘着实是好奇到了极点。
前几日世爷不知为何突然出手夺了二老爷手里调遣府内暗卫的权力,那日辛丑过来回禀时正是他当值。其实作为世爷最得用的小厮,他对于这府上的一些秘辛还是有所了解的。就比如说那元姨娘的身份,又或者说是元姨娘同那净慈师太的关系。
那天小少爷病重后,元姨娘曾哭上门来要世子爷详查净慈师太在大相国寺遇害一事。
恰当时世子爷已将暗卫收归到了自己手里,得了空便叫了辛丑过来问话。引泉当时也在那里,原以为是哪家的狂徒为了谋夺财物,哪里想得到竟是那潘姑娘!
也不知净慈师太哪里得罪了那姑娘,竟是一把年纪了还被套进了麻袋里。虽说小姑娘力气不大并没有造成什么大伤害,可到底是损了净慈师太的颜面,气得她老人家回府后就病了。
世子爷儿时曾受过太姨娘几分照拂,对大归还家的这个庶出姑母也是一直锦衣玉食地供养着,看上去十分恭敬孝顺。引泉原以为世爷怎么样也要上门问罪一番,谁知这事情竟是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只命人给家庙里的净慈师太那里送去了贵重补药。一转背却命辛丑与当日执勤的暗卫封口,只说不得再提此事。
真真是美色误人!
想到此处,只听殿内那人起身往门外走来,引泉立马恭恭敬敬地站好。
清浅的脚步声之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里边的少女探出头来,果真是容光摄人。以往跟在世子爷身边远远见过许多回,却不及这次近距离看见来得震撼。引泉不敢再看,忙低下头去。
“诺,送过去吧。”
上辈子的时候昭昭是个没有眼色的,丝毫不知道赵子孟身边得用的小厮在外边甚至比一些普通的小官僚更有脸面。她只当引泉就是个普通的小厮,和派来自己身边照顾的丫鬟婆子一般无二,张口使唤得顺溜极了。
今日一开口,她立马意识到语气有些过于熟稔了,于是立马笑着补充了一句:“引泉,劳烦了。”
这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引泉哪里敢舔着脸说什么面子。他听闻这一声带着不自知娇媚的嗓音,只捧了那些折子头重脚轻地走了。及至赵子孟面前时,惹来他冷厉的一瞥。
却说成国公府的二房,连日来都是气氛阴沉。
前几天身怀六甲的白姨娘突然就从后宅里消失了,说是回了娘家,然后伺候她的几个下人也随之没了踪影。原本何氏还暗自高兴呢,只以为她是回了娘家后遭遇了什么不测回不来了。
可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丈夫赵令平的脸色却是一日阴沉过一日。何氏这才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可能性,那个她刻意回避了不要去想的可能。白姨娘或许是被……
直到昨日赵令平被罢官的消息传来,她终于是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二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各个都提了脚走路,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来惹了主子的不快。正房里,何氏所出的小女儿似乎是感受到了外边阴森可怖的氛围,在襁褓里不住地啼哭。
赵令平被哭得心烦,一挥袖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厉声呵斥:“哭什么哭,还不快让人把她带下去!”
小婴儿被父亲的喝骂声吓得更加害怕了,哭声也越发撕心裂肺。
何氏心疼地将小女儿抱在怀里哄了又哄,等她终于稍稍平复了下来,这才把她交给婆子带了下去。
赵令平神情阴鸷,如同一只困兽,在房内烦躁地踱步。他原以为赵子孟是暂且无暇细细探查的,那么他也就有时间将一些蛛丝马迹抹去。最后哪怕他果真查出了什么,又哪里去找证据?
可是谁知……
谁知他竟是丝毫不按照常理出牌,一点儿也不在乎什么证据,竟是直接就下手拔除了自己的羽翼!
何氏有些怯怯地看了丈夫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母亲怎么说?”
母亲?
赵令平想起自己那个大公无私的母亲贾氏不由得轻嗤一声。当初筹谋这件事情的时候贾氏就不甚热衷,浑似瞧不上这国公府的爵位似的。最后还是靠着贾氏手下得用的丫鬟卷碧里应外合,最后才算是成了事,将小白氏塞进了安哥儿的身边。
后来没想到那赵子孟命大竟然回来了,可那□□却是早早就已经下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分明他才是贾氏唯一的亲生儿子,他如今想要争取爵位,为何她作为母亲竟是半分助力都不愿给予?难不成她真要为了所谓的贤惠名声让他们这一房的人陪着去做圣母吗?
可是分明她自己明里暗里也没少给赵子孟使绊子呀,谁又比谁清白多少!
赵令平恨声道:“母亲还能怎么说?还不就劝我莫要执迷爵位……”
何氏闻言有些吃惊:“你是说……你是说那件事情母亲不知道?”
她原本以为婆母是个假贤明的,伙同丈夫做下了这谋夺爵位的事情。可是如今看着此前的一切竟是赵令平一个人策划的,这怎么不让何氏吃惊。
可是细细想来,她却又觉得婆母的行为也不难理解了。当年贾氏进门的时候国公爷还小,也算是贾氏一手将他养大的,情分比之亲生母子也不差什么。贾氏如今作为国公府上的老夫人,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完全不必为了日后的事情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原来竟是赵令平一个人看不透。
何氏道:“如今爵位没捞到,就连官位也被停了。既然母亲不曾参与,那不然就求了母亲去世子爷那儿说说情?”
赵令平的面色阴晴不定。他如何没有想过要去寻了母亲帮忙,可她却只会冷声骂她废物。从小到大,他甚至就觉得母亲丝毫都没有将他当成过是自己的骨肉血脉,而仅仅是一个站稳脚跟的工具。
他的努力,他的野心,在她眼里仿佛是可笑的……
何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道:“白姨娘……那白姨娘当初到底给安哥儿吃了什么?不如快些配了解药送去请罪吧,这样世子爷或许不会……”
赵令平烦躁道:“我手上没有解药。”
何氏闻言心中愈发忐忑,她心里想着自己的三个女儿,就怕若是安哥儿果真有了什么不测,世子爷会迁怒到她们的头上去。
二房的两人心惊胆战地等了好久,却没有等来进一步的惩处。
一个月后,北地陆续有捷报传来,与捷报同来的还有少年郎的情信。可是昭昭却是没有收到,那封信连同邸报一起俱是到了赵子孟的案头。
灯下,赵子孟展信浏览,少年人的情意跃然纸上。他凝眉不语,却是卷了信纸欲要凑近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