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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见那老和尚兀自沉默着,面色看起来很是凝重。她心里害怕自己此生或将命运多舛,不由得担忧地开口问道:“大师,此签何解?”
“阿弥陀佛。”老和尚缓缓阖上了眼睛,记忆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沙弥,每日帮着师父整理签文,日子过得平静又安恬。直到有一天,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来这殿里求签,秋水为瞳、月华为裳。那时候年幼的自己抱着签筒呆呆地竟是看痴了,直到师父严厉的声音响起这才回过神来。
他将签筒举得高高的递给那女子,可那女子却是不曾接过去。她没有像寻常人那样诚心诚意地跪在佛前求问命途,而是懒洋洋地俯身,好似是不屑,又好似只是疏懒。她的素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随意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签文来。
帝王燕。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当年师父曾这样解签。
后来,他方知晓当年的那个绝色女子就是宠冠后宫的梨妃。乱世浮沉,一纤纤弱女枉担祸国骂名,实则却是兴了谁家天下?
见那老和尚许久许久都不曾开口,昭昭心中更加惴惴,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师?”
老和尚闻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张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她年方十四、五岁的模样,目光澄澈空灵,脸颊上尤是一团孩子气。老和尚轻轻叹了一口气,帝王燕,于她是太过沉重的宿命。
昭昭的脸颊鼓了鼓,好似担心地就要哭出来。
那老和尚心中闪过刹那的悲悯,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签文,将签上的文字悉数抹去,然后蔼声开口道:“女施主,此签无解。”
茯苓不满地追问道:“怎么就无解了?”
昭昭只以为是自己重生的缘故才使得大师无法解签,闻言赶忙拉住茯苓不让她继续说话。其实这无解一说已经比她方才看大师凝重的面色所猜测的那种种情况要好上许多了。她还以为自己此生……
“多谢大师。”昭昭恭敬拜谢,然后拉了茯苓跑出了殿外。
茯苓心中似有不满,又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个小姑娘所说的话,不由得抱怨道:“姑娘,我们求签可是交了香油钱的,那老和尚一句无解就这样打发了?”
昭昭乃是重生之人,方才在殿里时看那老和尚面容沉肃,生怕他张嘴说出什么“妖孽,还不快快显出原形”这样的话来,背后早已起了密密的一层冷汗。闻言便道:“无解总比解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命运要好一些吧。”
“也是,”茯苓想了想道:“姑娘,我们还是另外寻个高人算一算吧。”
可是经历了方才殿内等待解签时的忐忑,昭昭暂时不想再去寻高人算命了。重活一世,她就不相信自己还会比上辈子更倒霉。
昭昭道:“不必了,我现在早就没有什么算命的心情了。若是你感兴趣,那便去算一卦好了。”
“我有什么好算的呀,”茯苓扭怩道,“反正我也不想嫁人,就愿意一辈子伺候姑娘。”
昭昭见她面上有几分好奇之意,便拉了她往算命摊子跑去,口中调笑道:“胡说什么不想嫁人的话呢,上回喜乐过来的时候我分明就看见你偷瞧了他好几眼!”
“姑娘!”茯苓面色涨得通红,语气羞愤道。
喜乐是杨悸鹿手底下最得用的小厮,比之那油嘴滑舌的平安不知道靠谱了多少。她那回多瞧了那喜乐好几眼,不也是想着若自家姑娘果真同杨二公子成了事,那自己配与那喜乐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这才偷偷瞧了他好几眼……
附近摆摊算命的江湖术士很多,主仆两个找了一个人气很旺的摊子,等了许久这才轮到了茯苓。
此时已近午间,昭昭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一声。
茯苓一听见忙道:“姑娘,我们还是先去烧朱院吃斋饭吧,我不算也罢。”
昭昭道:“咱们都排了这么久了,眼看着就要轮到了,怎么也得等算好了再去吃饭吧。”
说话间,前面的两个人已经算完离开了,茯苓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钱币递与那术士,然后坐下算卦。
那术士很随意地看了眼卦象,然后开口道:“姑娘印堂发黑隐有横纹,恐非长寿之相,需当心横祸而死。”
昭昭闻言心中一滞,上辈子茯苓为自己挡了灾,喝下了有毒的花茶吐血而死。那不正是飞来横祸?可是明明这辈子自己不曾再入赵家,按理说茯苓也能够远远避开前世的杀机,可怎么还是横死之相?
茯苓抓着昭昭的手在微微发抖,可嘴上却是强硬又倔强地斥道:“你个卖狗皮膏药的瞎说什么呢!胡言乱语!”
她说着拉了昭昭就要离开。
昭昭匆匆问那术士:“敢问先生应当如何避过此祸?”
那术士眼皮都没有抬,只淡淡道:“不破不立。”
主仆两个往那烧朱院去吃斋饭,可到底是被方才那句“横死之相”败坏了心情。茯苓嘴上虽然嚷嚷着一点儿也不相信,可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手心里还是微微地出了一层汗。
昭昭是知晓茯苓前世结局的,因而心中更是担忧,细细思量着“不破不立“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相国寺名僧辈出,譬如赞宁、宗本、道隆等都是当年汴京城里名动一时的大禅师。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会有,前朝时候这寺里就住了个嗜肉成性的荤和尚。
这个叫做惠明的僧人最擅长烹调猪肉,做的猪肉真真称得上色香味具全,就连皇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惠明每天烧猪肉时一烧就是五斤,香气飘得老远,因而世人都将他住的僧院戏称为“烧猪院”。
当年文坛上颇有盛名的工部侍郎杨亿杨大人常与同僚一道上惠明这儿打牙祭,还将这僧院改名为烧朱院。后来惠明去世大周亡国,可是烧朱院却出了名,改作了大相国寺里招待香客的斋院。
主仆两个吃着味道绝佳的斋饭,可都有些食不下咽之感。
茯苓见昭昭紧蹙着眉头,一时也顾不得那个横死的卦象出言安慰道:“姑娘,我才不相信那个江湖骗子的鬼话呢!我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相信他!”
昭昭勉强笑了笑,可是上辈子茯苓倒地不起、吐血而亡的惨象时时萦绕在她眼前,叫她如何能够忘记?
两人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往外边走去,经过一冷僻处时却见一老一少两个华服女子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竟是元姨娘与那净慈师太!
昭昭赶忙拉着茯苓躲在暗处的假山后偷听她们谈话。这里距离烧朱院不远,想来是清晨时候运送米面的必经之路,地上还丢弃着几只装粮食的空麻袋。昭昭和茯苓踩在麻袋上,倒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却听那边两个人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昭昭从她们的话里拼凑出了讯息。似乎是那元姨娘张嘴叫娘亲的时候又被一个平民女子听去了,保护她们的暗卫已经去处理那女子了。
只听元姨娘哽咽道:“娘亲,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乱叫的。似我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又怎么配当您的女儿……还害得无辜女子丢了性命……”
然后是净慈师太慈和的声音响起:“这是她的命。为娘自会为她诵经祈福,燕儿你莫要放在心上。”
那人的声音和蔼又温柔,可是话语里却满满都是冷酷。
昭昭只觉齿冷,觉得这对母女是这般的自私可怕。
之后似乎那元姨娘离开去看看暗卫处理得怎么样了,前面只留净慈师太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昭昭侧头看了看茯苓一无所知的脸,想起自己前世像个傻子一样被那对母女耍得团团转,还害茯苓丢了性命。这般想着,她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她是大周开国名将代国公潘美的子孙,乃是货真价实的将门虎女!昭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想起那江湖术士所说的不破不立,心中已有了主意。她拿起地上的一只麻袋从假山后边猛然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独自一人的净慈师太罩了进去。
“揍她!”昭昭冲呆楞在原地的茯苓比了个口型,然后捉着茯苓的手对麻袋中人拳打脚踢了起来。
净慈师太只觉眼前一黑,连动手的人是谁都不曾看到,就被人罩进了麻袋里。她心中惶急又害怕,色厉内荏道:“住手!你们可知我是谁?”
昭昭扯着嗓子用假声道:“不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尼姑吗?”
茯苓面上呆呆的,她不知道自己姑娘怎么突然成了强盗绑匪了,这拿麻袋套人的事情竟然做得这般熟练。
昭昭见她只知道发呆却不动手,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想起她前世就是被麻袋中的老尼害死的,便对茯苓作了个口型指了指自己道:“她,欺负我!”
茯苓一听那老尼姑竟然曾经欺负过自家姑娘,便也撩起袖子开打。
两人怕那元姨娘不曾走远,只出了一口恶气就欲离开,却听那净慈师太口中不住的威胁之语。昭昭冲她头脸的方向狠狠瞪了一脚,然后拉着茯苓夺路而逃。
主仆两个逃出了很远,倚在一面古旧的佛墙上不住地喘着粗气。不知是不是昭昭的错觉,阳光下她仿佛看见茯苓印堂之上有隐隐的黑气散去,眉目之间的皮肤光滑紧致,哪里还看得见什么横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破不立?
待气息平复了下来,昭昭此时心中才有后怕袭来:那对母女身边有暗卫保护,方才那暗卫不过是暂时离开处理事情去了,若是回来后瞧见净慈师太被打然后顺着脚步追过来了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昭昭忽然觉得肩上一紧,一只铁一般的大手牢牢掐住了她细弱绵软的脖子。她看见眼前是一双冷漠的没有温度的眼睛,竟是白择!
茯苓见自家姑娘被那白大人抵在古旧的佛墙上,不由得急得大叫:“白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白择却恍若未闻,他掐着昭昭的脖子冷冷道:“一年前给我送信的人是你?”
昭昭瞧白择今日状态不对,她心中一惊,急急开口问道:“安哥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