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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火窟的石壁上正星光四溢,长星斗盘不知被何人转动,熠熠生辉。
石壁已大开,明光撤了回去,温画抱着小怀瑜被卷了进来,见自己与怀中的小人都毫发无伤,温画才松了口气打量着这红莲火窟的内壁。
火窟中一丝火焰也无,隐约还能感受到常年人迹罕至的幽冷,洞壁上甚至长了青苔。
但鬼月姝的气息随处可见。
可见这里封印的鬼月姝力量可观,温画想若能将其收回,对自己十分有利。
石洞一路延伸进去似乎没有尽头,洞壁上有一层薄薄的星光是长星斗盘反射进来的光,光不亮但好歹看得清路,正巧照出地上一排小水洼。
小怀瑜趴在温画肩头,轻轻咦了一声,蹬了蹬短腿挣扎着从她身上下来,“嗒嗒嗒”一溜儿小跑着去小水洼里踩水玩儿,跑过去跑过来,乐此不疲,洞窟里回荡着她清脆而稚嫩的笑声。
温画对着洞里有什么关窍还没什么了解,哪敢放任她乱跑,追过去扯住她的后领子道:“阿瑜,跑哪里去?”
小怀瑜正踩得高兴,突然被她拎起来满脸的不高兴:“放开我,放开我。”小小姑娘话都说不利索,奶声奶气地抗议,小手一通乱挠。
手背被她挠破了几道,温画吃痛,轻轻揪了揪她的小辫儿,正打算教训教训她:“怎么这般不听话......”
身子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画儿。”萧清流急促惊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画含笑转身道:“师父你来了。”却瞧见他双目赤红,泛着沉浸深渊的绝望与恐惧,他全身颤抖,胸口因喘息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死死锁住她的脸,仿佛她会在下一瞬消失。
温画疑惑,他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可怕的事崩溃过一般。
“师父,你怎么了?”她抬手轻轻触碰他的脸,他的额角全是冷汗。
萧清流微微一颤,双手猛地用力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喉咙紧缩着,埋首在她颈窝暗哑着叹息:“画儿,我还以为你......”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红莲吞噬掉,他以为他又要失去她了,心在那一刹那痛得没有知觉。
失去她的痛苦他绝不能再承受一次。
温画紧紧抱着他,只觉他像从深渊里挣扎着抓住浮木的溺水人,想起洞外那红莲喷发的幻象,领悟过来,萧清流看到幻象以为她被红莲吞没了才会这般模样,他被吓坏了。
下一瞬一个更深的领悟震撼了她,叫她情不自禁吻上他的唇,安抚他,慰藉他。
他看到的是红莲之火覆灭世事的景象,红莲之火近之则灭,那是何等的凶险,可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冲了进来寻她,她在他心中竟这般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他连性命都不要。
一颗心因为他抽得疼,疼得无比热烈。
温画极尽温柔地吻去他的慌乱不安痛楚,以额头抵着他的额,望着他的眼,望进他的心里,在他唇边轻声道:“师父,我在这里,我没事,一点事没有。”
眼前的人,是她的师父,是将她珍而重之捧在掌心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啊。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萧清流终于冷静下来,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他捧着她的脸,指腹流连她的眉眼,噶声道。
温画喟叹一声,抱着他靠在他胸前,承诺道:“师父,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这句话让萧清流缓过神来。
萧清流享受到徒儿难得的主动,晓得两人的情意又深了一层,一抹动人心魄、得意洋洋的笑不由自主浮上了唇角,正打算多套点情话,忽见脚边站着个吃着手指的小女娃,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小女娃看着眼熟,萧清流搂着温画,指着那小不点诧异道:“画儿,这娃娃哪来的?”
“这是阿瑜。”温画眨了眨眼道。
萧清流怔了怔,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小怀瑜突然欢呼了一声,踩着一路的小水洼往那尽头跑去。
两人匆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路上温画将季微嘱咐项怀瑜之事告诉萧清流,萧清流思及兰曜的执迷不悟,不由叹息。
前面的路曲曲折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只有忽明忽暗的星光引路,直到前方出现些奇怪的斑驳光影,温画正要上前一探,谁知走了一步便走不动了,转身只见萧清流正抓住她的手。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可不知为何在这星光里竟有些莫名的阴郁,萧清流缓缓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内,与她一点一点十指相扣,然后收紧,指骨间的力道很重。
他仍旧在害怕,心有余悸。
温画退回一步,指尖回握,与他同行。
她的小小的回应,令萧清流唇边的笑意变得明亮轻快了起来。
这漫长的路终于到了峰回路转的时刻。
也不知眼前这一方天地是不是红莲火窟的尽头,小怀瑜正趴在那半面陡坡上方,陡坡上下有四五丈,底下是片云海,云海之中正坐着个半大的少年,少年穿了身紫衣正垂首看着面前的一方棋局,黑子在他手指上夹着,沉思良久,他似乎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哇!”小怀瑜趴在悬崖上面兴致勃勃地一声大喊。
那下棋少年猛地一惊,抬起头来,这一抬不要紧,将温画与萧清流都吓了一跳,那半大的少年虽说容貌稚嫩了些,可这眉眼,气度与端肃的形态不正是卫黎君兰握瑾么?
这两个怎的都变作了孩子?
小握瑾站起身,神色与长大了无二,正正经经道:“你是何人,怎么闯进这里来了?”
小怀瑜话讲不利索,见有人与她讲话,兴奋地扯嗓又大叫了一声:“哇!”
她人小嗓子脆,这一声哇又尖又亮还带着回音,来来回回响了不下数次。
小握瑾面色一沉,严肃道:“棋室之中岂容你喧哗?”
目光一瞥,瞥见后面跟上的温画与萧清流,少年质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温画萧清流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兰握瑾不但变小了,同时也并不认得他们。
云海浮浮沉沉了一番,风变得急了。
少年神色变得恭谨起来,局促得站在一边,只听得上方不知何处降下一个声音道:“这棋局你还没解出来么?”
少年默了默垂首道:“尚且不能解出。”
那声音叹息道:“罢了,罢了,困了我三千年的问题岂是你这么容易解出的”
慵懒轻柔的声线,散漫的语调,不正是温画的声音么?
然,萧清流知道这句话绝不是出自温画之口。
温画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处他们之外的其他身影,于是朗声道:“阁下是鬼月姝吗?”
那声音停顿了半刻,似乎隐藏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窥视着她,许久,道:“我是鬼月姝,据我所知你也是。”
那一问一答像是有两个温画存在。
鬼月姝是上古戾器,没有具体的形态,初出时不知因何缘故奉温画为宿主,此后即便被分离,它也依然带着温画的特点,比如声音。
那声音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温画。”
“哦。”
那声音轻笑了一吓,带着温画笑时喜欢的微微上扬的声调,流泻出一丝不经意之间的傲慢。
“你可知我被兰曜拘在此地已经三千年了,今天原本是红莲倾覆的日子,兰曜的打算是让我和红莲一起同归于尽。”
那鬼月姝略微停顿了一番,才冷笑道:“我与红莲博弈至今尚未分出胜负,却要被人算计同归于尽,实在是个笑话。”
兰曜为了复活季微,有心要利用红莲和鬼月姝的力量,两者同样的强大彼此定会有个两败俱伤的旷世缠斗,但这期间产生的巨大神力也的的确确可以复活一个季微。
只是可惜,鬼月姝有自己的思想,它不想被束缚,更不愿意被他人所牺牲。
“兰曜设下棋局将我与红莲困住,红莲执白子先行占了先机,我为黑子,三千年来我们一直势均力敌。”
话音方落,刚才小握瑾下的那盘棋陡然升空,云海如蛟龙盘腾,这洞府上空是别有洞天,透明的天幕是一轮巨大的棋盘,棋局从天际开始布起,经纬纵横,不时有黑白两子先后落下,发出空旷轻灵的声响。
似乎有看不见的手指在挪动。
黑白两子各占半壁江山,白子走孤峰险路,杀气披靡,所过之处无不狂风卷云,冷酷无情,相比之下那黑子静若止水,即便周围险象环生,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再行,往往能力挽狂澜,现下正是黑子略占上风。
鬼月姝道:“如今红莲暂时被我压制,我才寻到时机将你们带进来,这局棋不论是我还是红莲都参不破,我们互相残杀三千多年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兰曜的目的要的就是将我们困住。”
她继续道:“但是三千年过去,总该有些变化,局面终于有了变数,从前的天墉九长老,现在的阿瑾就是变数,你们也是变数,包括那个孩子。”
小怀瑜听那声音提到自己开心地大喊了一声哇,引起阵阵回音,惹得站在下方的小握瑾抬起眼瞪着她。
鬼月姝道:“温画,你我本是同源,如今我有难,你必不能冷眼旁观,从现在起我要你入此局,做御棋者,帮我破了这道棋局。”
“既然画儿帮了你,你打算拿什么作为报答?”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萧清流蓦地出声。
温画诧异得看着萧清流,她和鬼月姝难分你我,本没想到这些,但萧清流却这般说了出来,更令她诧异的是对她一直有些莫名轻视态度的鬼月姝竟然低声道:“那......你想要什么报答?”
萧清流笑看着温画,温画懂了他的意思,遂扬声道:“倘若破了此局,我要你归顺于我。”
鬼月姝安静片刻,道:“好。”
萧清流又道:“这棋局我也要进去。”
“你......”鬼月姝沉吟片刻似乎想要反驳。
“你最好这么做。”萧清流幽幽道。
鬼月姝再次做出了让步:“你可以进去,只是御棋者只有一人,你进去只能沦为棋子,你可愿意?”
萧清流回答地无所谓:“可以。”
“温画是唯一的御棋者也是观棋者,她知道自己在棋局之中,但你不知道,你的一切记忆只有等到一个契机才能恢复,你可愿意?”
“可以。”萧清流浮起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温画站在萧清流身侧打量他,或许连师父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在和鬼月姝说话时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不自觉的威胁、指示,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甚至是鬼月姝,在面对萧清流时,也不自觉放低姿态,服命、遵从。
耳边一声惊呼惊扰了她的思绪,小怀瑜在陡坡玩耍,竟一咕噜滑下了那陡坡,摔得小脸脏兮兮也不怕疼,开心地跑到兰握瑾脚边,用沾满泥巴的手去扯他的衣裳。
兰握瑾眉头一皱,身子退开一步,将自己的衣袖抽开。
小怀瑜嘴一扁眼里汪了泪,兰握瑾不耐地走到旁处,身后的小姑娘却不知为何猛地扑过去逮着他的手腕,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她人小,牙齿却已长齐,这一口咬下去用了十分力道,咬得兰握瑾挣脱不得。
少年忍着痛,眉头紧皱着,眼里有了怒气,似乎在想着怎么甩开这个一口利牙的小女娃。
正此时,天幕上的棋盘缓缓下沉。
鬼月姝道:“棋局如浮生,一局一生,无回转,不可回头,万一走入死局就出不来了。”
那片云海往两处分离,露出一个白色的漩涡,萧清流朝温画微微一笑跳了下去。
一道迅猛的风踏来,兰握瑾和小怀瑜两个小身影被那风推进了漩涡。
御棋者后行,温画紧随其后正要走进去,忽听鬼月姝道:“温画,那个人是谁?”
“怎么了?”
“不论他是什么人,我都希望你远离他,他身上的力量太可怕,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温画浅浅一笑:“他是我师父。”师父二字于她情深并重,旁人有什么资格说道。
鬼月姝沉默了一下道:“温画,我希望你活着出来,我宁愿臣服于你,也不能被困死在这个地方。”
温画颔首:“好。”
她举步走进那棋盘,随之踏进了一团白色的雾。
经纬之上,“啪”地一声脆响,一颗黑玉棋子缓缓落下。
棋局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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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进迷局,温画便觉得眼前的景象铺天盖地地倒换了一遭,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昏昏沉沉醒来时,睁眼一看,入眼帘的是一顶柔白纱帐,挡了外间的些许旖旎的光,身下是一方卧榻,温热而软和,叫人直欲陷入梦乡,轻纱随风飞舞,起落之间偶尔可以看见纱帐之外依稀站着一个人影,温画伸出手微微撩开纱帐,她发现自己穿着一件薄而透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手臂上的袖子轻轻滑下,露出自己的手臂。
温画有些茫然,这是什么地方?
纱帐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纱帐撩起,温画看见萧清流正站在那里,身上随意披了件薄衫,露出敞开的胸膛,清俊的脸含着笑,那笑格外温存撩人。
温画的心跳的有些急,萧清流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背,他道:“夫人,你醒了?”
“夫人?”这个称呼令温画愣了一下。
师父虽然时常与她玩笑,嘴上讨些便宜,什么都喊过,唯独没有喊过她夫人。
萧清流走进来,坐在床边,微微俯身,眸光带着丝邪色:“昨晚睡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