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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皇城高处,风云突变。

    瑞王惨死殒命,常贵妃得了失心疯,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宸妃受了巨大的惊吓,被西陵丰送回嘉和宫去,还没等天黑就病倒了。

    傍晚时分,天上零星的飘了几滴雨,地面还没有湿透,但是入夜之后,却是秋意骤凉,北风卷过,一地的枯黄。

    昭阳宫里,季淑妃安排过去哭灵的宫人跪了一地,长明灯的火光摇曳,冷风阵阵,这昭阳宫里人走茶凉,哭灵的奴才们也是敷衍了事,顶着困意心不在焉的呜咽两声。

    皇帝那边再没有额外的旨意颁布,各宫各院的嫔妃们全都默契的关紧了宫门御寒。

    初更过半,皇帝寝宫的大门打开,没有传步辇,也没有仪仗开道,皇帝换了身便服,带着沐风出来,一路疾行,往皇宫西北角行去。

    冷宫门外,书有“长春宫”三个字的牌匾上油漆掉了大半,牌匾一侧的支架腐烂断裂,匾额斜挂下来,不知道被谁用绳子往上吊在了门框上,今夜风大,那牌匾不稳,一晃,就吱吱的响,听着很不舒服。

    沐风上前敲开了门,是个穿着旧棉袄的老太监过来开的门。

    沐风跟他说了几句话,他揉揉浑浊的眼睛扒着大门往外看了眼,然后就诚惶诚恐的跪下了。

    皇帝举步进去。

    那老太监激动地爬不起来,沐风单手把他拎起来,直接将他留在了这里看门,自己引路,带着皇帝往里走。

    这长春宫废弃多年,因为前朝国破之时身怀六甲的皇后在此纵火身亡,且将这宫殿烧毁了大半,大越建都以后,因为国库空虚就暂时没有修葺重建,再到后来又有传闻前朝皇后阴魂不散,经常徘徊在这长春宫内哭她未出世的皇儿,西陵氏的皇帝觉得晦气,索性就将它废在这里,后来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就成了所谓的冷宫。

    这长春宫的正殿被焚毁,历经百年,风吹日晒,已经不见怎样的焦痕,只是断壁残垣坍塌了满地。

    大越的这个皇帝,并非沉迷女色之流,所以这冷宫里还算清静,加上今天才送过来的常贵妃,一共才关了四个人。

    其中一个是真的失心疯,老太监怕惹事,入夜就把她单独锁在了东边的宫室,这冷宫里少烛火,夜色漆黑,看不到人影,就听那屋子里一时高歌又一时嘤嘤悲泣的声音,冷风一过,格外的瘆人。

    西边的宫室里同样也关着门,却格外的寂静。

    门没上锁,沐风过去开了门。

    因为是偏殿,屋子本来不算很大,但是因为稍微值钱点儿的家具摆设早都被偷出去变卖了,空旷之余,反而衬得这屋子十分的宽敞。

    屋子里搭建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靠着右手边的墙壁摆放,常贵妃就坐在那床沿上,睡意全无,面色冷静的枯坐不动。

    而那屋子另一边的角落里堆了一大堆的茅草,另外两个衣衫破烂满脸污垢的女人一起蜷缩着身子挤在那里睡觉,被沐风手里灯笼的火光一晃,两人受了惊的兔子似的齐齐惊醒。

    这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很有些年纪了,头发花白了大片,那满脸皱纹,皇帝依稀记得这应该是先帝当年的一个妃子,另外一个大约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

    说来这场面也是十分的滑稽,在常贵妃过来之前,这张床本来是那个年长的老女人的,她在这里住了快四十年,自然是有些“威望”的,另外两个女人平时都是绕着她走的,可是今天下午,常贵妃刚被关进来,她们甚至都没用得着打一架来较量实力,这几个女人就各自安分的远着她了。

    常贵妃被关进来之后,不哭不闹,直接往那张床上一坐,顺手就把身上值钱的首饰全部撸下来扔给了在这里管事的老太监。

    从头到尾,她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霸占着这张床不动,那两个女人就自觉的缩到墙角去了。

    可见,求生,真的是人的本能,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只要有求生的本能驱使,就没人敢于随便去招惹不能惹的人。

    皇帝举步跨进门来。

    缩在茅草堆里的那个较为年轻的女人呆呆的愣了一瞬,然后突然嗷的一声窜起来,热泪盈眶的就扑过来要抱皇帝的大腿:“皇——”

    两个字只喊了一半,就被沐风一脚踹回了那茅草堆里,不省人事。

    年老的女人被吓得傻了一下,待见沐风要朝她走过去的时候,也是嗷的一声,跳起来就窜进了院子里。

    沐风没管她,只转身冲着皇帝拱手一礼,然后就也带上门走出去守在了门外。

    这间宫室后面其实是还连着一间内殿的,只是后面的墙壁塌了大半,现在这样的天气根本就没法容人过夜,几个女人就一起挤在了前殿。

    皇帝站在大门口,后殿那边吹来的过堂风相当的明显。

    他皱了眉头看过去一眼,然后就听到常贵妃的声音道:“一切如您所愿,皇上还特意过来这里见我?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皇帝赶紧收摄心神,把目光移过来。

    这个女人,即使身在此处也一样的从容自在,宠辱不惊。

    相对而言,这一整个下午,皇帝内心的感觉却并不好。

    他的目光定格在女人的脸上,语气不善的反问:“这话应该是朕来问你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该说的白天不是都说过了吗?”常贵妃道,微微挑眉。

    瞬间冷场。

    皇帝心里就越发起了几分浮躁之气。

    这会儿常贵妃坐着,而他站着,他就觉得心里更不舒服了,可是左右看了一圈,又没找到能坐的地方。

    最后无奈,他便强行将这种不适的感觉给忽略过去,拧眉道:“你这还是在怪朕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怪朕?你自己回头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卫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对他居然——”

    “皇上,您别说了!”常贵妃突然打断他的话。

    皇帝本以为她是心虚,但是反应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劲——

    这女人的语气平静的有点令人发指。

    他略一怔愣,就听常贵妃话锋一转,冷冰冰的道:“与其让他死在您的手里,还不如我亲自动手,横竖有他没他,皇上想废了我一样可以随心所欲的做到,既然如此——我便当是替他积点儿德了。毕竟我还是他的生身母亲,别让他沾上这种腌臜事,没准能帮着他来世投个好胎!”

    这一番话,嘲讽至深,似是讽着皇帝,又分明她自己也包含其中。

    常贵妃说来自在,而皇帝听在耳朵里,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相当明显。

    “你——”他指着常贵妃,腮边的肌肉因为激动而不断的抖动。

    常贵妃根本就不在意他生不生气,仍是无所谓的继续道:“我没跟皇上计较,没打着卫儿的名义去您的跟前讨公道,这已经是给您留足了余地。换而言之,您今天又何必要来和我说这样的话?难道是把这些罪名都推到了我的身上,您就能自欺欺人的安心了吗?”

    “你早就知道!”皇帝胸口起伏了半天,最后就只是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几个字。

    “我知道!”常贵妃点头,眼中却无怨愤之意。

    一瞬间,皇帝的眼睛瞪圆到了极致,可是张了张嘴,最后却没发出声音。

    他能说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就像是一只跳梁小小丑一样的可笑。

    常贵妃看着他的样子,虽无嘲笑之意,但也确确实实是笑了的。

    仿佛是为了诱导皇帝放宽心,她就又心平气和的继续说道:“皇上您大可以不必为此自责,卫儿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是不会怪您的,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他还是您的儿子,命是您给的,您要收回去,随时随地,顺理成章!”

    “你——”皇帝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的怒吼出来。

    “给朕闭嘴!”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将常贵妃打趴在床上,指着她,压抑着声音怒吼:“你什么都知道,还故意给朕下套,在朕的面前玩这样的把戏,你是把朕当成什么了?这些年里,难道朕对你不够好吗?”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常贵妃爬起来,揉了揉腮帮子,语气依旧很平静的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眸子里怒焰滔天,而她却心如止水。

    皇帝和她对视半晌,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女人心里是有他的,哪怕不是爱,至少也该是仰慕或是崇拜什么的,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相。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无憎亦无爱。

    “你恨我?”过了半晌,他突然看了一场笑话一样的由喉咙深处冷不丁的笑了一声出来。

    常贵妃冷冷的别开了视线,未置可否。

    “为什么?”皇帝于是就越发认定了自己方才的这个发现,如梦呓般呢喃的问道。

    常贵妃直接不理他。

    他自己站在那里,心里思绪烦乱,胡乱的想了很多的事情,突然脑中就灵光一闪。

    他又一个箭步上前去,一把扯过常贵妃的一直胳膊,逼视她的眼睛道:“因为沈竞?因为他是吗?你——朕对你不够好?他哪里比朕好了?”

    越想他越是觉得荒唐,自己就忍不住频频的发笑。

    这些年里,他一直以为当初常贵妃委身于沈竞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求存,甚至是为了贪图虚荣。

    毕竟——

    后来她再跟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情愿的。

    可是直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突然被自己的这个突兀的发现镇住了。

    如果这个女人的心里始终没有他,如果她真正爱着的人其实是沈竞的话,那么这么些年里她在他身边,时时刻刻怀揣着刻骨的恨意……

    想到这里,皇帝突然觉得自己攥着常贵妃手臂的那只手上像是有刺在扎。

    太大意了!太可怕了!

    他把这样一个女人养在枕边十几年……

    想想就后怕的后背冰凉。

    他心有余悸,身子就不禁的抖了一下,却因为那点儿自尊心作怪,没有收回手,而是声音微微发抖的继续问:“朕在问你话!回答朕!”

    常贵妃迎着他的视线,片刻之后,红唇微启,云淡风轻的吐出几个字:“你怎么和他比?”

    吐字虽然极轻,却听得皇帝浑身又一个激灵。

    他猛地松了手,脚下踉跄着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丢了魂儿似的盯着地面,慌乱的反应了很久才勉强稳定了心神,一咬牙,抬头又恶狠狠的看向了对面的那个女人,仍是压抑着声音低吼:“你真的恨我?你凭什么恨我?当初坚持一定要杀了沈竞的人是你!是你!”

    在这件事上,他就是心虚,所以每一次提起,即使周围没有人,也永远都不敢大声的说出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幕的滑稽。

    “你不用提醒我,我都记着!”常贵妃看着他的样子,颇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的眸子里嘲讽的笑意明显。

    皇帝看在眼睛里,眼睛里的神色突然就瞬间演变成疯狂。

    他冲上去,两手死死卡住了常贵妃的脖子,一面使劲的掐,一面又面目狰狞的道:“你后悔了是不是?是不是?”

    常贵妃这一次没有逆来顺受,而是一把使劲的将他推开。

    皇帝现在年纪大了,尤其是年初病了一场之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根本就是外强中干。

    常贵妃用了全力,竟然生生将他推了个踉跄,远远地甩开了。

    皇帝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神色愕然,片刻之后却是一寸一寸的目光下移,盯着自己开始爬满老人斑的双手,整个人如同被冷风冻住了一样,神色茫然又焦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仿佛是在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老了,再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手腕强硬的帝王了,他拿捏不住自己的儿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枕边人,现在——

    居然连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也能动手轻易的反抗将他推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里突然密密麻麻的有无数恐惧的情绪往上爬——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老成这样的?他到底是怎样老弱成这样的?

    他这一生,用尽了手段,坐了大半辈子的九五之尊……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

    他不敢再看自己的手,然后居然就像个孩子似的欲盖弥彰的垂手把手藏在了衣袖里。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颤抖和恐惧,他再次抬头看向常贵妃的时候,眼神就故意变得狠厉无比。

    他盯着她,再开口的话居然更是无比幼稚的发狠道:“是你杀了他的!就是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就是你做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了,一边说,一边喉咙里也跟着发出咯咯的古怪的笑声。

    而笑着笑着,他脸上的表情又逐渐变得扭曲,艰难的抬手去死死的抓住了襟口的衣服。

    早在四五年前开始,他的心脏就不是太好了,只是因为太医提醒及时,所以控制得很好,还从没有发过病,甚至于宫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

    显然,常贵妃是知道的。

    皇帝的身体在不稳的摇晃,表情越来越痛苦,神色越来越恐慌。

    她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唇角缓慢扬起,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皇帝痛得冷汗已经爬了一脸,他咬着牙在忍受痛苦,本来指望着这个女人帮他叫人进来,而这时候看到她的这个表情,就突然毛骨悚然的意识到他再不能和这个女人共处一室了。

    “来人!”他憋足了力气喊了一声,急切之下待要再喊第二声的时候,已经疼得受过不了,膝盖慢慢弯曲着往地面上坠去,“来……”

    常贵妃倒是没有冲上去对他再做什么。

    好在门外沐风并没有走远,听见皇帝喊人,立刻就破门而入。

    “啊!陛下!”看见皇帝这个样子,沐风也是吃惊不小,连忙过来搀扶,一边冲着外面喊:“快传辇车来!太医!宣太医!”

    待要扶着皇帝往外走,却又突然想起了常贵妃。

    沐风脚步一顿,低头问皇帝:“皇上,常氏——”

    把皇帝弄成这样,再怎么说这个女人这一次也是死罪难逃了吧?

    皇帝手按着胸口,艰难的扭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常贵妃面上平静的表情,忽的又是心里一堵。

    于是,他狠狠的咬牙,声音低弱道:“你不是后悔了吗?后悔有用吗?朕不要你死,你就待在这里吧!”

    日日煎熬,日日痛苦?!

    虽然这个女人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个男人,这样会将他的自尊心伤到极致,可是皇帝很清楚,这样的惩罚才是最严酷的。

    死算什么?死太便宜她了!

    当然,这其中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常贵妃在用激将法,故意这么说,以此来博这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是皇帝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

    今夜看到这个女人的种种表现,他就一直在后怕,潜意识里总会觉得这个女人会不会已经对他做了什么了?所以,他必须要留着这个女人命才能安心,可以以备不时之需,否则的话就是死无对证,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拼着力气说了这几句话,再就痛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见着他的身体要软下去,沐风赶紧一把将他抱起来就匆匆的往外走。

    皇帝勉力睁开眼,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被他仍在冷宫里的这个女人,并且荒唐的,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看到她对自己流露些许关切的神情来。

    可是——

    没有!

    常贵妃面上表情一直很平静,见他回望过来,甚至勾唇一笑。

    “皇上又错了!”她说,继而甩袖,重新朝那张破床的方向走走去,字字铿然又肯定的道:“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那件事!”

    每一个字的咬音都很重,许给自己听的誓言一样。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千夫所指,可唯独——

    他不能知道这些!

    我杀了他,总好过要让他去面对结发妻子的背叛,去承受那些流言蜚语和嘲讽攻击。

    他那样的人,一生狂傲不羁,即便一切都是表象,但就是死,我也要他以一个盖世英雄的模样,顶天立地。

    哪怕从此以后,他在云端,我入地狱,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他那样的人,我不允许他堕入尘埃里!

    所以,我不后悔。

    皇帝没有看到她最后一刻的表情就被沐风抱着跑了出去,常贵妃重又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张破床上,和方才一样的面容平静,只是平静之中又无意的多了几分冷意。

    殿门大开,迎面一阵强风卷了一大片枯黄的叶子进来。

    对面那个宫室里,女人咿咿呀呀的唱腔如同厉鬼夜嚎,常贵妃置若罔闻。

    后殿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款步走出。

    常贵妃没有侧目去看,仿佛就已经料定了他的身份。

    她低头,看着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半晌,忽而勾唇一笑,调侃道:“怎么她没来?”

    西陵越微微叹了口气,没说话。

    常贵妃兀自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就像是了悟了,自嘲道:“既然她连看我的下场都不屑,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来?以你堂堂昭王殿下的格局和眼界,也犯不着纡尊降贵的特意前来看我的笑话吧?”

    常贵妃弄成这样,西陵越其实也没什么兴致看她的笑话。

    他的目光落在殿外的夜色中,看也没看这个女人,就只是公事公办的说道:“有件事,一直没想明白原因,想过来找你确认一下的,可是……”他顿了一下,后又深吸一口气:“这会儿我反倒更困惑了!”

    “哦?还有什么是昭王殿下看不清楚或是想不明白的吗?”常贵妃却是有了些许兴致,侧目看他。

    “你和我父皇之间的事,我原来知道一些,一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以为你对他……”西陵越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就也从远处收回目光来与她对视一眼,可是话却只说到一半。

    常贵妃低头又抬头,那眼神里就带了浓浓的嘲讽,只是不知道这嘲讽的对象究竟是谁。

    “我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从来都是!”她说:“对,那个时候,他是一国储君,样貌出众,风采绝佳,少不更事时我很是沉迷了一段时间,可是假的终究就只是假的,后来,当我知道是他让梅雨秋……那时候我就对他死心了,可终究……造化弄人。”

    西陵越其实不太能够理解女人的想法,作为上位者,皇帝的人品手段他不想置评,只是这么多年来这后宫里无数的女人前赴后继,献身,争宠,他也不知道她们执着的到底仅仅只是权利,还是在权利外衣包裹下的那个男人,毕竟权利加身,是会给人镀上一层额外的光环和魅力的。

    他没问常贵妃后来为什么会弃沈竞而又从了皇帝,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件事上,她完全没得选。

    就像是常贵妃曾经说过的——

    不管她从不从了皇帝,沈竞都得死。

    皇帝要她,她若抵死不从,以皇帝那般狭隘的为人,怎能忍受自己输给一个臣子?事后也总有办法弄得沈竞身败名裂,甚至要了他的命……

    此局一开,就是死局,谁都无解!

    这一点,其实沈青桐也清楚,只是她仍有心结,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并非只单纯是在父亲的死上面,而是——

    那个对她和父亲下杀手的人居然是她的生身母亲。

    她和父亲,都可以与她生死共同担,而她——

    却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直接就干脆利落的舍弃了他们……

    而他今天此来,就是为了解开这个结。

    “那么后来呢?”西陵越道,在这些事件里面,他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真的爱沈竞吗?当年,她策划谋杀沈竞的时候,手腕是那般的狠辣决绝,如果她曾经对当年所做的事情有所悔悟,那么以这个女人的决心和手段,皇帝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可是,她却并没有做什么!

    亲手设计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又能冷酷无情的几次对亲生女儿下杀手,最后更是心狠手辣的亲手结果了亲生儿子的性命……

    有些人,是除了自己,谁都不爱的。

    可是这个常贵妃——

    她不仅对别人狠,同时对她自己的性命也不见得就是怎样的吝惜的,她这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来这人世上走了一遭,到最后只叫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她一直没有对皇帝动手的理由,西陵越就只能理解为舍不得了。

    或者她方才故意刺激皇帝的那些话都只是失望之余的口是心非,毕竟——

    大多数女人都有些口是心非的毛病的。

    常贵妃面容平静的与他对视,这时候就缓缓地勾唇笑了。

    “那是我情窦初开,第一个一见倾心的人。”她这样说。

    但是她的话,也就只是说到了这里,就再没有后续了。

    西陵越听在耳朵里,觉得这是个肯定句,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变。

    常贵妃看在眼里,也没有解释,而是无所谓的往旁边别过脸去,看敞开的大门外落叶狂舞。

    怎么说呢?要怎么开口呢?

    说,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吗?需要忏悔吗?

    回到皇帝身边,不是她的选择,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勉强重新黏在一起,也再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反而你将它摆在眼前多一天,就越是叫你觉得恶心厌恶,因为,你还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它曾经美好的样子……

    她真的不是个长情的人,更不是个会念旧情的人,即便那个人曾经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里给了她一眼惊艳的震撼,可是往事随风,幻影破碎,所有的一切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在云家出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用点儿手段去求一求他,反而干脆利落的换上布衣木钗,转身离了繁花锦绣的帝国皇城。

    只有梅雨秋会觉得她是思而不得,带着不甘心走的,其实那件事后,对于这双男女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但终究,兜兜转转,多年以后,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去。

    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他对她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越是呆在他身边,她就越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肮脏可怖,恨不能将它碾成齑粉,一眼都不要再看见了。

    可是——

    当再对着镜子的时候,她却发现她自己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

    他利用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夺位,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夫君和女儿。

    那个男人,与她相遇于微时,他虽没有给她一眼惊艳的王朝锦绣,却带她信马由缰,看过这天地间最壮阔的风景。

    他意气风发,顶天立地!

    可是自他死后,她却再不敢告诉任何人,其实——

    她爱他!

    一直以来的心思,大概都是和沈青桐如出一辙的,脏了的她,再对他说爱,就实在是玷污了他,亵渎了他。

    出事之后,她没敢告诉他,而是选择亲手杀死了他。

    只要共存于天下,就时时担待着丑事暴露的风险,她真的不怕千夫所指,可是——

    他,不能知道!

    她杀了他,一转身,就把自己完全彻底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越坏越好,最好是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他都再也认不出她来。从此以后,她的荣辱富贵,她做的所有的事情,就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爱,真的是太奢侈又昂贵的代价。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配去爱上那样的一个人,她不够善良,也不够美貌出众,更没有惊世的才华,甚至连身世都羞于见人,是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女。

    他在云端,而她,注定了只能挣扎在这浊世的泥泞里。

    曾经的那段过去,都成了追忆不起的梦。

    而现在,这一生走完,她要赴的,也不会是和他同样的那条黄泉路,殊途不会同归,生生世世,不求再续前缘,生生世世她都不敢再见他……只盼他来世安好,莫要再遇到像她这样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安安分分的跟着皇帝?不安分又能怎样?一生里最珍贵的东西早就失去了,别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又何必要费尽了心机去斗什么争什么……

    沈青桐说得对,当年的云绮楠早就陪着沈竞一起死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女人,和他们父女一点关系也没有。

    常贵妃一直都太过冷静了,冷静到完全不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西陵越没再执意的追问她过多的往事,她也一句有关沈青桐的话都没问。

    素不相识,毫不相干,你生我死,各有归途。

    西陵越自宫里出来,心情其实是有些不好的,他原以为人之将死,常贵妃或者多少会给沈青桐留下一个交代的,可最终——

    白跑一趟。

    一路沉默着打马回了王府,彼时已经过了三更了。

    因为他是下午出宫之后又偷偷潜进去的,云鹏没办法跟,这时候在府里已经等得提心吊胆了,听说他回来,赶紧就追了过来,在院子外面将他堵住了。

    “王爷!”

    西陵越止了步子回头看他。

    云鹏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只问道:“曲太医的家人下午属下已经都给送回去了,他人也死了,因为那件事是皇上交代的,他也很谨慎,曲家的其他人都不知情的,那边还需要做什么吗?”

    “没什么事了!”西陵越冷淡的道:“那一家子,不用再管他们了!”

    云鹏还想说什么,但瞧见他的脸色就给生咽下去:“是!”

    他躬身告退。

    西陵越转身进了院子。

    一抬头,就见沈青桐正倚门而立,身上只着中衣,再披了件披风就那么定定的望着他。

    西陵越只觉得心跳骤然停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收摄心神,几步过去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然后用着她顺势挤进门去,随手将房门合上。

    他的唇,用力的吻过她的发顶,觉得她身上衣物冰凉,心里只觉得莫名的酸涩:“怎么还没睡!”待想要推开她,带她去里屋的时候却发现沈青桐不知何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扯了她一下,没扯动,整个人就始料未及的愣住了。

    已经有多久了,她没有再主动的靠近他一分一毫,这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竟是让西陵越眼眶发胀,手足无措。

    他的身体僵住。

    沈青桐埋首在他胸前,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朦胧的消融在他的胸膛里:“这样一直用力的抓着,不累吗?”

    西陵越知道,她是方才听见云鹏和自己的对话了。

    其实曲太医的那件事,他原是可以顺其自然,不插手的,甚至于还可以利用这个契机反将一军,让皇帝在心里给宸妃狠记一笔,反正无论如何皇帝是不会准许一个妃子成功构陷成功他这个皇子的。

    可是——

    如果他任由这件事情发生,那么沈青桐和常贵妃之间的事情就又要被翻出来,推上风尖浪口。

    他为了留住她,保全她,可谓是不遗余力了。

    心里柔软的一角被触动,西陵越终于如释重负的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抬手,轻抚她的脊背:“天晚了,先到床上去!”

    然后抱了她上床,把两个人都拢在被子里。

    沈青桐一直靠在他怀里,似乎在有意回避,不想叫他看到她的表情,这一夜,两个人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温暖的相拥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风已经停了,阳光出奇的好。

    因为知道皇帝昨夜病倒了,今天肯定要罢朝,西陵越早上就没急着起,一直到沈青桐醒,两人才穿衣下床。

    西陵越收拾的要快些,刚洗了把脸,云鹏就在外面求见。

    他推门出去,门没关,沈青桐就也一起听见了云鹏说:“王爷,宫里刚刚传出来的消息,常氏殁了,昨晚自缢死在了冷宫里!”

    西陵越也是十分意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回头往屋子里看了眼。

    沈青桐神色如常,还坐在妆镜前面梳妆。

    他交代了云鹏一声让盯着宫里的消息,就匆匆的折回屋子里,走到沈青桐身后,然后弯腰半跪下来从背后拥住了她。

    沈青桐没动,任他抱着,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磨蹭。

    她面上的表情和平静,没觉得快意,同样也没有悲伤。

    “桐桐!”西陵越拥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在她耳边轻声的道:“都过去了!”

    沈青桐没做声,要问她心里此刻是什么感觉,其实——

    是真的没有任何的感觉。

    那不是她的母亲,充其量就只能算是曾经横在西陵越面前的一块绊脚石罢了!

    不恨!这一次,不是自欺欺人,是真的不恨!

    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一个人想了很多,其实真要回头想想,她又能恨那个女人什么呢?

    她了解自己父亲的性情,他将自己看做是妻女的天,那般伟岸高大,其实当时就算常贵妃和皇帝不设局杀他,等他知道了真相以后,也只能是同样的下场,毕竟,夺他妻子的那个人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可即使举兵造反,他都没有胜算的。

    至于常贵妃,她已经懒得去计较那女人当初究竟是被胁迫的还是就因为和皇帝“情投意合”才走上的那条路,横竖结局已定。

    而与此同时的宫里,当常贵妃自缢的消息传开,自然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彼时皇帝昏迷了一夜,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部守在他寝宫的偏殿里随时待命,险险的稳住了他的病情,等他一觉睡到天亮,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殿外梅正奇和另一个小太监的对话。

    “真的吗?你这是哪里得到的消息?”因为激动和意外,梅正奇的声音有点儿高。

    “真的!今天一早冷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昨儿晚上……那边当值的老公公年纪大了,没太当回事,一觉睡到大天亮,发现的时候人就挂在房梁上,都硬了!”那小太监是怕吵到皇帝,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奴才还怕是他们误传,特意过去了一趟,是真的!梅公公,这可怎么办啊?昨儿皇上可是留了口谕,这人是要留着的……”

    梅正奇只觉得晴天霹雳,还没缓过劲儿来,里面皇帝正病得虚弱,隐约的就听到几个字眼“冷宫”“硬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就沙哑着嗓子随口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冷宫怎么了?”

    屋子里是沐风换过来的那个暗卫在贴身服侍,闻言,赶紧打起精神,走过来道:“皇上醒了?太医们都在隔壁候着,奴才这就去传!”

    转身要走,皇帝却盯着映在窗纸上的两个人影,声音虚弱的道:“门外的谁?让他们进来!”

    那暗卫不敢违背,就开门把两人叫了进来。

    梅正奇两个方才也没听到殿内的动静,听说皇帝叫他们,俱都吓得魂不守舍,进门之后就屁滚尿流的扑在了地上。

    皇帝躺在床上,无力动弹,还是沙哑着嗓子问:“你们刚在说冷宫?可是常氏那里……”

    话到一半就体力不支,憋得红了脸。

    那个暗卫见状,忙就踹了两人一脚:“皇上问你们话呢,还不快说!”

    “回禀皇上,冷宫里刚传来消息,罪妃常氏于昨夜在冷宫中畏罪自戕了!”那个小太监可没什么胆子,一股脑儿的就全说了。

    “什么?”皇帝蹭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动作太急,直接从床上给翻了下来。

    “皇上!”几个人都吓疯了,手忙脚乱的扑过去把他又抬回了床上,梅正奇一边带着哭腔安抚:“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一抬头,就被皇帝喉间喷出来的黑血糊了一脸。

    ------题外话------

    嗯,常渣渣终于挂掉了,普天同庆。

    前面宝贝儿们一直在猜这个女人做事的动机,动机在这里,我解释了,但是必然也不能让大家都接受,都满意。其实说起来理由挺荒唐,对正常人来说实在匪夷所思,但是这个女人就是个偏执狂,说得好听了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得直白了,就是个我行我素的疯子~

    此处落幕,能接受这个人设的宝贝们儿可以松口气了,至于不能接受的宝贝儿们,我只能逐只抚摸顺毛了,毕竟只是个故事,大家表跟一个疯子的逻辑较真撒,么么哒~久违的万更了,这是重点,此处应有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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