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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芙知道合欢散的药性有多强,但却没想到会要了珍华夫人的命。
花夕昙,一个多么美的名字啊,她是如昙花一样美丽的女子。一入宫就得到玄武帝的喜爱,直接封为婉仪,一年之内就升到了婕妤。这么快的晋封速度在后宫里可以说的绝无仅有。况且第二年就怀上龙种,一举得男,诞下了十皇子,升至为贵嫔,因皇上宠爱,特赐了珍字为封号,以示对她的珍爱。几次大封六宫,皇上都没有落下她,入宫的第六个念头就高升为妃。直至去年年底,查出有孕,又晋封为夫人。本以为只要再诞下皇嗣,就可以位列四妃,不想却连同孩子一起香消玉殒。只是她一直期盼的四妃,在她死后也给予她了这份哀荣。
昙花,总是选择在黎明时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绽放,它盛开的一瞬间,凝结了万分光华,优雅绝俗,艳压群芳。只是花期太短,不过区区一两个时辰,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只是无论它再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花夕昙果真是人如其名。
彼时,慕雪芙正陪着太后在长明殿里抄录佛经。殿内余烟袅袅,散发着檀香的气息,如一缕缕魂魄在这空荡的殿内徘徊。
自德妃去了以后,太后隔三差五就招慕雪芙进宫陪伴,许是这宫里又多了两条亡魂,让她原本冷淡的心覆上了几分伤感。毕竟,死去的是她的孙儿。
太后的木鱼刚停,慕雪芙也停了笔,看着抄录下来的字迹,慕雪芙竟有些嗤笑。嗤笑佛家只会说一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话,她想能写出这样话的人,定是没有受过人间的疾苦。
太后穿着一件深褐色万福纹褙子,头上绾了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如意鬟,只装饰了一只简单的玉色凤钗,再无其他。她虽硬朗精神,可眼中却蕴含着那缕让她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了伤感。
她被余嬷嬷搀扶着从观音像前慢慢起来,转而走到慕雪芙身边,看着她抄录完的佛经,伤感的眼睛染上一层笑意,慈祥和蔼,“让你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吃斋念佛,还要抄录佛经,是不是觉得闷啊?”
慕雪芙盈盈起身,搀扶着她坐下,方道:“能陪在太后身边,是孙媳的福气。况且孙媳每日沐浴佛光之下,受佛祖恩泽,不但清心平气,提神醒脑,还能领会佛祖的智慧,实在是借了太后的光。只是,佛法太过深奥,很多地方都悟不出来。”
“佛家的智慧不是区区几日就能了悟的,这里面的大智多着哪。如今你年纪小,很多东西都无法理解。”檀香的清袅似让太后的面容愈加朦胧,并不真切,像月亮前的层层薄雾,让人无法看清她虚无的飘渺。她轻微的叹了一声,喟叹道:“只是你要记住,你永远要宽恕众生,无论他有多坏,甚至伤害过你,你一定要放下,只有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
慕雪芙嘴边的笑意骤然一凝,一股凉气从四肢百骸的骨缝中咝咝溢出,遍布全身。
太后这话是无意说出还是特意说给她听?难道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她是回来报仇的,所以才会说出此番有关宽恕的话?
放下?她如何放下?慕家六十九口人,她爹爹,娘亲,哥哥的命,她如何放得下?聚集在心里十年的仇恨,她如何宽恕的了?
放下才会得到快乐?根本不会!若真的放下这血海深仇,她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见爹娘?她不要什么快乐,也不懂什么叫快乐,她只知道她要让玄武帝也尝尝她这么多年的痛苦,她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家破人亡。一个德妃,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不过是个开始!
慕雪芙垂着目,眼中的紫光烁烁其华,眸光浩渺璀璨,仿若收敛了漫天繁星,不过一瞬,在黎明前,从天际划过,只余下深幽惆怅的光芒。
慢慢的,慕雪芙抬起头,莞尔一笑,目光中的神彩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笑问道:“不知太后为何对雪芙说这样的话?”
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飘渺散去,太后神色清泠起来,她拍了拍慕雪芙的肩膀,“说给你听,也是说给哀家听。哀家念了一辈子的佛经,却还是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哀家做不到的,哀家希望有一天你能悟出来,并能做到。”
慕雪芙木然的看着太后,看着那双略显老态的眼中蕴含着的憧憬与幽深,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漠然冰冷。在那一刻,她想起,她要对付的是她对面这位老人的亲人。
“再陪哀家念几遍《往生咒》吧,希望德妃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来生不要再轮回到皇家了。”
慕雪芙机械的念着《往生咒》,目光呆滞的落在那飘着缕缕青烟檀香上,思绪魂飞,已然只是肉躯入定。
恍惚间,看到了花夕昙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她不断冲自己笑,笑的那么诡异,那婴儿也在笑,根本就不像一个婴儿应该有的笑容,透着古怪,透着揶揄,透着无边的恨意。
倏尓,那画面一变,花夕昙的两腿之间不断流淌着鲜红的液体,那液体汇集在一起形成无边的网。婴儿,婴儿也变了,变得血肉模糊,身上的皮肤不断开裂,顺着肉变成鲜血一点一点与花夕昙身下的液体融合。用鲜血织成的网变成一条条绳索,猛然朝她飞来。她一惊,迅速做出反应,手指作爪状,一下一下将血绳截断。
这时,花夕昙和那血肉模糊的婴儿对视一笑,一点一点走近她。
花夕昙冲她笑着,声音也带着呜咽的凄厉,“慕雪芙,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的我一尸两命?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我死在了皇上的身下,我痛死了,活活的痛死的。而我的儿子哪?他还不到四个月,还未成形,就这样死在我腹里,化成了一滩血水。”
“我死的好可怜,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我好疼,我还没有皮,你把你的皮给我好不好?”是孩子稚嫩的声音,他没有眼睛,却淌着血泪,没有鼻子,却流着鼻涕,没有嘴,却说着话,他只是个面目全非的血块,手脚四肢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本想退后,却发现自己被禁锢,一动不得动。手、脚像是被人绑住一样,她运不了一丝气。她张了张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还我命来。”
“我要你的皮。”
“我要你陪我们一起下地狱!”
他们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游走,他们撕扯她的头发,他们刀割她的身体。那种疼痛撕心裂肺,让她痛不欲生,恨不能马上死去。
不知何时,手上有了知觉,那疼痛瞬间凝结。她睁开眼,眸光狠绝冷厉,扼住他们两个的脖子,厉声喊道:“我杀了你们一次,不介意在杀你们第二次!想拉我下地狱,我就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芙儿?芙儿?”
倏然身边熟悉的声音将她召唤,慕雪芙猛然睁大了眼睛,不断喘息,呼吸着即将窒停的空气,豆大的汗珠伏在她的额头上,她甚至能感觉到汗珠不断从额头上下滑。
“芙儿,你怎么了?”景容急忙将床边的烛火点亮,跳跃的烛光投影在她的脸上,躺在红鸾锦被里的慕雪芙仿佛刚从水池中上岸,满身汗水涔涔,脸色雪白到透明。
一切都是梦,花夕昙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出现。慕雪芙禀了禀气,但心头的惊魂仍未散去,只是看着景容,一句话都不说。
景容擦拭着她的额头,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梦魇了吗?别怕,我在这。”
慕雪芙乖巧的靠在他身上,沾着涔湿的汗水寝衣紧贴着他的寝衣。鼻尖上萦绕着他的味道,让她烦乱的心慢慢静下来。
景容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抚顺着她的背脊,轻柔的一下一下。良久,直到感受到她的心跳慢慢安定下来,他低下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让青琢给你准备热水洗澡好不好?”
受过惊吓的女人最易被男人的温柔所迷惑,慕雪芙也一样。她有些痴迷的看着这张俊美绝伦的脸,他眼中的温柔缱绻而缠绵,催人欲醉。
瞧着慕雪芙没有反应,只是痴痴的盯着他,景容轻轻一笑,不等她回答,就吩咐青琢准备热水沐浴。
从始至终,慕雪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任由景容为她洗拭擦身,又把她抱回床上。
不是她不想说话,是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最后一句话她喊了出来,他听到了。
粉纱紫绡的帷帐逶迤拖地,周遭安静的如同置身在云里雾里,房间里只有炭火燃烧发出的“滋滋滋”的声音。
良久,樱红的嘴唇动了动,“王爷,我害怕,我梦见云坠和忠祥回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