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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妹搬进了改建的屋子,算是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晚间,姚三三悄悄跟大姐二姐说:
“我看咱爸这样,再不想法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能想什么法子?我看咱爸这辈子就这个料了,你还能把他脑子给换了?”姚小改说,“咱们都各自小心点,尽量顺着他,别撞他枪口上找挨骂。”
“没法子也得想法子啊!”姚三三说,“总不能就这样由他闹腾下去。”
“唉,咱妈这罪,也不知哪天是个头!”姚小疼喟叹。
“还不是怨她自己?你看前村刘二婶,一辈子三个闺女,平时还不是把刘二叔管得服服帖帖的?刘二婶叫他朝东,他不敢朝西;刘二婶叫他打狗,他不敢撵鸡。”姚小改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思虑重重。大姐订亲了,姚连发没了儿子,再要招女婿,可就轮到她了。所以这些日子,姚小改总是忧心忡忡。
“刘二婶强势泼辣,你看看咱妈那样,你教她她也学不来……”姚三三趴在枕头上,拍着枕头说,“这样整天自家折腾,好日子也折腾坏了。”
姐妹几个小声聊着天,倦了,就渐渐睡着了。姚三三将要睡着的时候,还在迷迷糊糊地想:要想叫姚连发安生过日子,难啊!除非你把他脑子给换了……
说着话就过了霜降节气,早晨路边枯草上果然开始出现白霜。姚家姊妹几个当初图省事,麦茬都种了豆子和棒子,地瓜种的不多,地瓜种多了要刨成片晒干,最费事费力。她们总共种了不到一亩地瓜,主要考虑自家窖起来冬天吃。这时节豆子、棒子都收进家了,地瓜才开始收。既然不多,收起来也快。
张洪菊出了月子,身体也好些了,便跟着下田去收地瓜。然而收地瓜的时候,姚连发又不知哪儿不称心,在地瓜田里大声喝气地骂张洪菊,张洪菊哭啼啼地还了几句,姚连发便跳起来,随手捡起地瓜往张洪菊身上砸。
“你妈个x,我叫你嘴硬!我叫你作死!”
姚连发一连砸了几个地瓜,一个多老大的地瓜正好砸到张洪菊头上,张洪菊一阵晕眩,便歪倒在地上了。姚小疼跟姚小改跑到跟前,赶紧去扶张洪菊,看着张洪菊软塌塌的起不来,姐妹俩吓得都要哭了。
“我叫你装死!早死你早好!要死你赶紧的,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姚连发还不解气,指着张洪菊骂个没完。
姚三三放学才知道这个事,之后一连好多天,姚家都维持着低气压,张洪菊哭,姚连发阴沉着脸喝酒骂娘,姐妹四个喘气都不敢大声。
这个家简直就没法呆了。
直到,姚三三有一回赶集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摊子。她想,这个或许能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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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懒老婆盼寒,馋老婆盼年,秋忙过后,农村人就清闲了起来。深秋的天气算不上冷,大街上闲人就渐渐多了。女人围成堆聊大天,男人围成堆下棋打牌吹牛皮,各有各的圈子。
土沟村大街上这天围了一小圈人,人堆里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在夸夸其谈。
“算的准,你给我三块钱,算不准,你给钱我也不要!不过咱有言在先,算到不好的命,你也别上怪,我也不收你的钱;算到贵人命,你总得多打赏我几块钱,要不也对不起你金贵的好命运!”
算命打卦这些事,农村里向来有市场,眼时下闲人也多,算命的也会走街串巷来拉生意。这个算命先生在村当央铺了一大块红布,红布上墨笔写着“五行八字,鬼谷算命”。
算命摊子很快便引来了不少围观的闲人。然而看得多,算的少——三块钱,节俭惯了的庄户人未必就舍得。
然而那算命先生说得很吸引人,算不准不要钱,贵人命要多赏钱,怪有意思的。先是村里一个叫鲍大瓦的小伙子按捺不住了,坐下来报了出生时间,算命先生掐指算了一会子,眯着眼睛,高深莫测地说:
“我算你还没媳妇啊!”
“对啊!还真是的。”没等鲍大瓦开口,围观的人就一阵哄笑,“他可不是没媳妇嘛!想媳妇想的睡不着呢!”
“去去,一边去!”鲍大瓦推开起哄的人,问算命先生:“那你算算,我这回亲事能成不?”
“缘分到了自然成,缘分不到强求不来。我算你最近该有好运,最近有人提亲吧?”
“有。能成不?”
“嗯,你五行缺木,该有好缘分,就是来的晚了点。”
算命先生挣到了鲍大瓦三块钱,也不多要。接下来又有个掏钱算的,先生一开口就说他儿女双全,家庭和睦,没大财发也没大坎坷,平坦坦的命运——三块钱拿来。
姚连发出门溜溜儿,见着一堆人,便也来围着看。他本来就迷信,见旁人算命,心里便痒痒的,却又忍住了没算,不光是三块钱的事,姚连发其实很担心算命的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见姚连发回来,姚三三迎上去说:“爸,村里来算命的了吧?”
“关你啥事!”
“我寻思,叫咱妈去算算命,算算她啥时候能生弟弟。我听说怪灵的,可是咱妈不愿意去。”
“她那个瞎命还用算?”姚连发说。
“爸,那你去算算呗,你算算咱家啥时候能生弟弟。你再算算,我跟小四能上好学不能。”
闺女能不能上好学,姚连发不关心——他顶多就打算给闺女上完初中。至于儿子,姚连发自然是关心的。于是,姚连发拿了三块钱,想了想,又多带了两块,寻思算命先生要是说他能生儿子,总得打赏两块。
姚连发一走,姚三三也跟着出去了,她跟着姚连发挤进人群,看了看,似乎觉着没意思,转身进了老齁的小卖部:“买两包盐。”
姚三三出了小卖部,瞥了一眼算命摊子,姚连发正蹲在跟前算命呢!
“给我算算!”
姚连发把三块钱丢在铺地的红布上,自己蹲在算命先生对面,报出了自己的生辰。算命先生眯着眼睛,掐指稍稍一算,忽然眼睛一睁,伸手把三块钱往姚连发跟前一推,便闭上眼不吱声了。
“哎你这人,是孬是好,你总得说出来,你这样不是叫人心里不安生吗?”
“你这个……”算命先生犹豫再三,摇摇头说:“我还是不说了吧。钱我不要了。”
“你他娘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越这样,姚连发就越想知道了。他把三块钱往算命先生跟前使劲一拍,说:“不管你说出啥来,钱我给你就是。”
“你这个……孤老的命啊!我算了又算,你就是个没儿没女的命。”
算命先生这话一出,周围人哄的一声议论起来,有人赶紧指出:“你说的不对,人家虽然没儿子,人家好几个闺女呢!”
算命先生不紧不慢地掐着手指,半天才说:“我算你四个闺女,你四个闺女,还是人家女命好带来的。你自己就是没儿没女、孤独终老的命。你也不是没见过儿子面,你就是没那个命担,你留不住。女命好该能带给你五个闺女,不知你计划没计划,你要是没计划,还一个闺女没来家。”
“计划”,意思指的是节育、结扎。姚连发一听这些话,整张脸都变了。
“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姚连发腾地站起来,瞪着发红的眼睛,冲着算命先生吼。
“你看你看,我不说,你非叫我说,我说了,你又生气,你不是不讲理吗?在场的老少爷们给我做主,他跟我动手骂人可不该!”算命先生说着,快手快脚收拾了摊子,把三块钱往姚连发跟前一推,说:
“我算命打卦有规矩,你这钱,我不收。你这人火大我惹不起,惹不起我走。你也别太恼,我算你晚年衣食无忧,日子安康,闺女们都能孝顺。”
算命先生说完,包袱一卷,马扎一拎,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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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连发这一回算命,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闷棍,懵了,蔫了。
怪就怪,这算命先生说得太准了!人家算命先生说了,他不是没见过儿子面,就是他没有命担。话说张洪菊两番怀孕,上一次是摔伤流产,这一次是胎死腹中——都是男胎,姚连发亲眼看着的,不正应了这句话吗?
这两回事,姚家一直瞒着掖着,没几个人知道,算命先生都给算出来了,叫他想不信都不行!要说人家算命先生诳他,人家连他的钱都没要,诳他什么?
姚连发回到家里,唉声叹气了好几天,再看见张洪菊,他就莫名地心虚起来。心里一虚,底气也不足了,脾气也没有了。原来是他自己命不好,倒是沾了女命好,才有了这四个闺女啊!
去看看村里那五保户老光棍吧,就算有个瞎眼瘸腿的闺女,他也不至于那么孤单可怜。
姚连发从此没了再躲计划生老五的念头——算命先生不说了吗?五个闺女命,要是没计划,还有个闺女没来家。
这事儿也有不少人在场,很快就传到了姚老奶耳朵里,姚老奶也蔫吧了好些日子,再也没脸出去骂大儿媳妇瞎命了。传到张洪菊耳朵里,张洪菊见着姚老奶就没那么窝囊了。生闺女既然不是她的错,她也就少了一份自怨自艾,反倒添了一丝安慰:我命好,他姚家才有这四个闺女。
这个事在姚家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当然,姚家的闺女们也都知道了,她们在大人跟前一个字不会议论的,背地里却又说起了悄悄话。
“我原先总觉着算命是骗人的,可你说他算得多准!咱村算的几个,都怪准。连咱家的事都说准了,怪邪乎的。”
姚三三悄悄撇撇嘴,说:“我看也没啥邪乎的,你比如鲍大瓦,就他穿的那邋遢样儿,明显就没有媳妇料理他。再说,这年轻男的算命,无非问前程,问姻缘,鲍大瓦一个地道农民,他能问什么前程?他当然问姻缘啦!一猜就猜到他没媳妇。”
“那你说咱妈怀孕没保住的事,他怎么就能知道?这个事除了咱自家人,谁都不知道。”
那当然能知道,她提供了准确情报呗!为了姚连发这回算命,姚三三花费了二十块钱呢!那算命的在集市上蹲一天,才能算几个命,挣几个钱?
早前那天,姚三三找到这个算命先生,直接掏了十块钱给他,说:“请你去算一回命,你算完了,算对了,我再给你十块钱!”
姚三三当初想了这个招,自己觉着也够狠的——可是没法子呀,她不釜底抽薪,姚连发就让一大家子人过不安生!
所以说,算命打卦,净是瞎话!姚三三怕谁说漏了嘴,就谁都不敢说,连大姐二姐和她最信任的鲍金东,她都没敢说。这事要是让姚连发知道底细,估计姚连发能拿刀杀她!
姚三三再次撇撇嘴,缩进被子里睡觉。天冷了,捂被窝多舒服!家里这几天安生多了,姚连发今天晚上主动给张洪菊盛饭,还给小四夹菜呢!姚三三心里也安生了许多,总算能稍稍松口气了。
一连多少天,姚连发都头低毛耷,心事重重的,姚三三寻思,他会不会再去找旁人算一回?于是有天晚上姚三三就跟他说:
“爸,算命的话不能全信,那个人说不定算错了。依我看,咱去埝城,找最有名的白瞎子再算算吧!”
再花二十块钱,再来一次,保准叫姚连发再也不会疑心了。姚三三心里是这么盘算的,结果呢?
姚连发说:“算了吧,跑那老远路,花那个冤枉钱,没必要,再算一回又能怎样?往后我老了,你姊妹几个能孝顺我,衣食无忧的,我也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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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姚三三跟小四都拿了奖状来家,张洪菊看了高兴,姚连发也夸了小四两句,又叫姚小疼:
“小疼,去割块肉来,砍一棵白菜,给她两个丫头包饺子吃。”
放了寒假就开始忙年,姚连发渐渐放开了心事,不再老想着算命先生的话,渐渐开始操心家里。家里房子本来少,秋收后堆满了粮食,姚连发跟张洪菊住的那屋子,简直转个身都没地方了。那就卖吧!卖粮食数钱,姚连发满脸的红光。
家里还卖了两头大肥猪,那一群羊,除了母羊和羊羔,也都卖了,厚厚一沓子钱。买羊的把钱递给姚连发,姚连发又一回数钱数得满脸红光。
“爸,这个钱你得给我,羊是我买的,平常都是我喂的。”姚三三如今胆子大了,笑嘻嘻地歪着头跟姚连发讲理。
“这老些钱都给你?妈妈的,你倒攒起小金库了。就都是你的?你大姐二姐没少给你割草喂羊吧?”姚连发自觉短理,只好用开玩笑的口气跟三三说。
“大姐二姐给我割草喂羊,那是咱姊妹的事。再说我逢集就去给大姐二姐做新衣裳。”姚三三仍旧笑嘻嘻地反驳,只要能把钱要到手,她自然不恼。
“你一个大男人,当爸的,你说话算话吧?你自己跟她约定好的,她自己挣钱上学,现如今小四交学费也是她给钱呢!你要是扣着她的钱,她讲出去,村里人还不笑话死你。”
张洪菊呱啦呱啦一说,姚连发就笑起来,说:“我又没说给她扣着,不过这一沓子钱,给她一个小孩手里,能行吗?”
“爸,你擎管放心,人都说我是小财迷,我管钱,比谁都结实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