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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第四十八章
天还未完全黑透彻,廊上的灯掌起,一盏一盏大红纱灯,散发红盈盈的光。
灯光穿过茂密的树冠,投射在墙上,影绰交叠。
杨芝茗从前廊穿出来,抬眼看见温浩骞和池晗光一前一后从门外进来,隔的有些远,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走了四五步路,温浩骞停下,侧转身等晗光。
他背对着他母亲的方向,低着头和女孩面对面说几句,垂在身侧的那只夹烟的手伸过去,捏起风吹乱的发替晗光别在耳后。
她了解儿子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做事之前都有盘算,如今作出这种亲昵的举动,断不是他的性格所为,恐怕此事早生端倪,只是旁人未曾察觉,不禁联系到今天他与小丫头的种种互动,细究之下有迹可循,眼下望着儿子笔直挺拔的身影,甚至可以想象出那双目光如何含情脉脉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
杨芝茗既震惊又焦虑羞愤。做母亲的第一反应便是保护儿子,心说,这事千万别被家里那位知道,那位打小把他当池新沅当嫡亲大哥般敬重,倘若知道此事,父子俩针锋相对起来,指不定这家都得给闹翻了。
想到这里,杨芝茗慌忙别转头,匆匆往回走,那模样好似被撞破的人不是那边那对年轻男女,而是她。
稍晚一点的时候,杨芝茗趁老伴在书房看书的当儿前去温浩骞房间,打算促膝长谈一番。
还没走近便听屋里传来女孩的笑声,全然不像她平日里的拘谨样,“叔叔,落子无悔,这盘该我赢了!”
“叔叔”这两个字让杨芝茗这颗心落实了些,这两个感情好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毕竟男女之间不能弄得一点距离也无,无论有没有意思,此番前来她要把这些话对儿子参透了。
谁都没料到杨芝茗会来,晗光比原时拘束了不少,叫了一声温奶奶,便垂着头站到一旁去了。
杨芝茗扫了眼棋盘上山的黑白棋子,笑道,“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却不走,走到晗光边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晗光识趣,托了个理由告辞。
温浩骞跟出去,“我送你过去。”
杨芝茗听闻,脸色沉下来,到底没有发作,沉着声音叫住他,晗光回头看到他为难的神色,给了他一记安慰的笑容,还像小时候那样朝他挥挥手,“再见,温叔叔。”
她把门从外面关上了,“嘎吱”一声,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等人走了,杨芝茗这才开口,“你别忘了,这是她自己的家——还用的着你送。”
这话像是提醒,更像是一句警醒。
温浩骞走回来,沏了一壶茶,给母亲蘸上。
“知道你们要来,这茶叶是桂伯早上去茶山上摘来的。”
杨芝茗喝了一口,茶味很香,很浓。
喝罢放下,认真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温浩骞坐下,在母亲对面,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清澈,映着光影。
“过几天就回。”他说。
“后天怎么样?后天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温浩骞沉吟,在思量。
杨芝茗语重心长:“我们年纪大了,你爸身体也不好,他希望你留在身边多陪陪我们,他那人嘴巴硬就是不肯说。你想干什么妈不阻拦你,但是你也该为我们着想,是不是?”
温浩骞皱着眉心,没吱声。
“我知道你肯定要找晗光做借口,晗光她不是三四岁,还得靠着别人养活,她二十岁了,而且她姑妈给她留下的钱肯定不少,你犯不着……”
温浩骞打断:“她姑妈破产,能留给她多少钱?”
“那这宅子呢?你师父随便一幅画都能抵不少钱吧?”
温浩骞看了眼母亲,掏了支烟点着,“政府早就眼红这里了,你以为凭她一个人对抗得了他们?”
杨芝茗一愣:“让你爸出面说说去?”
温浩骞摆了一下手:“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
“这件事有必要跟你爸说一声。”
温浩骞皱了皱眉。“还是别了吧,晗光不愿意,我会尽力帮她,若她觉得无所谓,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他幽幽看了眼母亲,目含深意,“这里才是她的家。”
谁都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杨芝茗明白了儿子的话中有话,“我发现你确实对晗光的用意深了些。”
她笑望着温浩骞,温柔的注视中蓄满力量,似乎一柄刀,将他谎言刺破。
温浩骞夹烟的手指轻轻一颤。
“妈,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问,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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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青色昏沉空气,她打伞的姿势有些歪斜,雨水顺着伞沿落在她左侧的肩膀上,连同那双乌沉犹如琉璃珠子的眼睛也沾上了雾气,朦朦胧胧看不透彻。
温浩骞望着眼前这双眼睛,一时有些呆愣。缓神过来,答道:“她临时有事,让我先接你回去。”
池晗光不再多言,径直走向车去,经过驾驶座,看到地面上散落一地的烟蒂时略顿了一顿,继而不动声色地收了伞坐进后车座里。
冷风携着雨丝从降下一缝的车窗外进来,吹淡了车内的烟草味。
温浩骞侧头看她一眼,问:“冷吗?”
那里没有回应。
温浩骞升起池晗光边上的窗户。
车驶上大路,开了一段,才听池晗光问道,“等了很久?”
温浩骞看了眼后视镜,见她侧头望着窗外的风景,方才的话仿佛只是心不在焉的随口一问。
他移回目光,忽又听她说道:“以后你叫我名字就可以,反正我也不想叫你叔叔。”
那语气随意散漫,如同正在聊外面的天气般的,两道黑沉乌目却笔直地穿过后视镜,与温浩骞的目光撞在一处。
他想起刚在雨中他叫她的那声“池小姐”,她听进去了。
温浩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下了盘山公路,拐弯的时候,听到后面轻轻“诶”了一声,他微微侧头了一下,自然的问:“怎么?”
“送我回学校。”
温浩骞皱眉。“早不说。”
后面岔路口,两条道,一条去往城区,一条通往池宅,已经开过大半,这里单行道,除非调头,否则难以折回。清明节,盘山路下来的车辆多,又下雨,车轮打滑,在这里贸然调头,稍一个不慎容易出事。
更何况这车里不止他一个人。
池晗光靠在车座上,对上后视镜里男人略微不爽的俊脸,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闲闲看着他:“不相信你自己的车技?”
“车技好不代表可以违反交规。”
他从容开车,一径往前,并未有调头的意思。
池晗光平静,“我要高考了。”
“那又怎样?”
“你送我回学校。”
“我有说不送么?”
池晗光不说话了,盯着车窗外灰沉的天际。
雨还在下,打在疾驰的车玻璃上,一道道水迹,像湛蓝天空中飞机的尾迹。
她伸出手去,描绘玻璃上水的痕迹,水迹里有他的剪影,模糊却熟悉,是记忆里的样子。
她想不明白。
温浩骞,你还要回来干什么?
收回手,沉沉暮色中,来时的山体在雨雾朦胧中依稀可辨。
池晗光似乎发现了哪里不对,惊异地扭转头看向车后面——
在她不经意的时候,车已经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