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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北郢城的酒楼饭铺茶馆都开始悄悄地流传一个消息:皇后心疼汾王年纪幼小便要远驻藩国,怕他缺少吃穿用度,特意向皇帝求了恩典,允许汾王在藩地境内自行抽税。本来这也是应有之义,前朝有过先例,小民忍一忍朝廷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但皇后的胃口不是那点蝇头小利,她真正盯上的是一件她绝不该动念的东西——海关税银。
因为汾王的封地就在江南省边上,离梧州府并不远,海关税银无论走陆路还是水路北上都必须自汾王封地过境,皇后替汾王求的税率是十取其一,也就是说,海关税银将有十分之一被截留到汾王手里!
十分之一税银是多大的数目?元和十二年丁新语分两次上缴了税银,具体数目户部没有披露,杨瓒是个刻板人,也没谁敢去问他打听。只隐约知道海关税银占了当年岁入的大半,而元和十二年的岁入折银约八千万两,也就是说,梧州三府的海关共收税四千万两以上!
四千万的十分之一就是四百万,皇后张口要走了四百万两白花花的足银,当真是穷天下民脂民膏,就为了供养一个九岁的小孩儿!
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传开,每一个听闻者先是震惊,紧接着义愤填膺,乃至有脾气大的当众摔了杯盏。
现在不是信息闭塞的数年前了,报纸流行以后,京城百姓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败夫走卒都能对天下局势说出点道道来。何况河南省离北郢并不远,省内流匪肆虐,通省官员能够瞒得过上官,却瞒不过底层的小民,贯通南北的运河上来往客商更是见多识广。
当今之世,只要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书生或者从不动脑的傻子,谁都知道市道不好,这个国家根本不像当道诸公极力称颂的那样海清河晏国富民强。前线战事胶着,北边几个省的男丁一批批地陆续被征召,壮劳力的缺失致使粮食大量减产,连年天灾更让被留下的老弱病残们食不裹腹,如果不是海关税银,官府不但拿不出赈济的那点粮食,恐怕还要倒过来向他们征军粮!南中国的情况稍好一些,百姓对土地没有那么依赖,他们可以选择成为小手工业和行商,以及现在最新流行的热门职业——工人!东南沿海的梧州三府同气连枝,充分发挥了经济特区的优势,将发行股票募集到的大笔资金都用于扩大再生产。越来越多的工厂招聘安置了全国各地闻讯而至的流民,相对于中原腹地那些空无一人的荒废村落,梧州三府的人口数目正在飞涨,人们来到这里就如同由地狱来到天宫,他们不但能够活下去,而且生平头一次张开双目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得到了以前做梦都没想过的新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都定期通过报纸传递给所有识字的人,不仅是《元和新闻》,北边几个省一年多来也跟风搞起了几份报纸,除了那几位食古不化的旧党大佬,就连一般的旧党中下层官员都养成了读报的习惯,即便大家立场不同,但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正是由梧州府开始的革新盘活了东南沿海的商贸和进出口业务,关税得以成倍增涨,最终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海关税银究竟有多重要,哪怕只捡出一条最微不足道的——如果不是丁新语用税银定期向海外诸国和南襄采购粮草,仅靠端朝国内微薄的供给,前线那些个嗷嗷待哺的士卒早就冻死饿死了,哪里还用得着北狄的蛮子动手!
可以说,这些银子不仅是银子,它是前线那些年轻人的命,是后方留守的妇孺老弱的命,是那些苦苦抵御着流寇的普通百姓的命&61573;&61573;它既是泛着霜边儿的白色,却也是过分鲜艳的红色,因为它维系着端朝的命脉,它是让端朝这个虚弱到了极点的人还能活着喘息站着不倒下的一腔热血!
而到了这个时候了,皇后居然还妄图放血,怎不让天下有识之士、甚至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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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一名举人打扮的青衫书生粗鲁地大骂了一声,鹿鸣楼三楼本是雅座,他和另几个书生本来在一处屏风后面喝茶闲聊,有人低声说出这个消息,这书生脾气暴躁,头一个便爆发出来。
“金哲兄慎言,”其中一名同伴皱眉道:“有辱斯文。”
“妇人孺子当道,国将不国,斯文还有屁用?扫地都嫌扫不干净!”那书生金哲兄反唇相讥,不等同伴再说,脚蹬翻了椅子,跳上去大声叫道:“呜呼哀哉,我军士浴血奋战,我生民忍饥挨冻,这对母子蠹虫却要以他们的血肉为膏梁!呜呼哀哉!我辈读圣贤书,却眼见大道不彰,妖邪乱目,不敢多发一言多行一事。所学不能济世救国,因何而学,学来何用!?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他表情丰富,说得声情并茂,每叫一声“呜呼哀哉”竟真的涕泪横流,他的几个同伴不是举子就是国子监的监生,青年的读书人最易搧动,一个个跟着他红了眼眶,就连最开始出言警示他那位也抹了把眼泪。
书生金哲越哭越起劲,边哭还边继续喊着“呜呼哀哉”,也不知由哪个角落里传来人声陪着他一起喊,先是一个人,然后两个、三个,渐渐地汇成一股声音细流,再是河溪……
“呜呼哀哉!”
“呜呼哀哉!”
“呜呼哀哉!”
雅座之间的屏风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倒了,三楼雅座的客人、二楼、底楼的客人也都涌了上来,这些人里有和金哲地位相差仿佛的举子秀才监生,也有比他们地位略高的中下级京官,还有比他们地位低下的商人和平民。这些人平日里等级分明互不来往,或许还你瞧不起我我嫉妒你,但此时此刻,他们聚拢在鹿鸣楼之上,团团围住金哲——他已经蹦上了一张饭桌,面红耳赤地振臂高呼:“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杨五魁在《经世致用》中也曾言道:‘不以一人疑天下,不以一人私天下’!如今陛下被奸邪蒙蔽,做出此等不智之举,诸君可愿随某叩阍,请陛下收回成命!”
“愿!”众人山呼海啸般响应,鹿鸣楼结实的木地板被踩踏得咯吱作响,这点杂音在声音的海洋里甚至掀不起一朵浪花。
鹿鸣楼的掌柜和小二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机灵的小二偷摸着想要溜出去报官,刚踏出门口,便被一个看似朴实粗壮的农家汉子劈中了脖子。
那汉子利落地扶住店小二软倒的身子,回头隐蔽地使个眼色,又脊背向往地贴到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走到两尺开外的极近处,根本发觉不了他的存在。
他刚刚藏好,鹿鸣楼内传出一阵轰然巨响,就像一场小规模的山洪暴发,碎裂的土块和山石裹挟在洪流中以摧枯拉朽之势直袭而来,毁灭挡住它们去路的一切事物。
人潮冲出鹿鸣楼,直奔——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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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又没有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