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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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有着秋末很好的阳光，穿着病号服的宋妍下床拉开窗帘，透过窗户能看见瓦蓝色的天空，银杏叶从老树的枝桠上飘落到破败的瓦片上，再过几分钟，护士就会进来换药，像往常一样，病房一如既往的安静，到中午的时候，越理会提着午饭回到这里浪费大把的时间陪她说话，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喝多少越理文火慢熬好几个小时煲出来的汤。

    宋妍扶着床沿坐起来靠在病床上，看着在窗台上落脚的两只小鸟，枝叶透过铁栅栏伸了进来。

    视线随着枝叶伸展到外面的草坪，越理和年轻的主治医生坐在长椅上热切地聊着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笼罩在他们周围，让人觉得很温暖，就像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砸在她心上。

    想起越理前几天忙忙碌碌的身影，面对她时温柔的眼神里带着几丝疲惫与倦意，她颓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后知后觉。

    越理不需要把自己的下半身耗费在一个没有感情的傻子身上，她还有更多更好的选项。

    脖子上的挂坠反光产生的夺目绚丽刺眼，宋妍的眼球开始尖锐的刺痛。

    她将手伸到脖子前摸到那枚挂坠，用力一拽，细细的项链应声而断，她安然地看着躺在手心刻着爱人名字的镂空银饰，慢慢摩挲着。全然不顾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

    越理从来不会离开她太久，越理捧着饭盒推门进入的时候，宋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病号服遮不住白皙的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她抓住躲闪的宋妍，“脖子怎么了？”

    “没事，项链勒的。”

    “傻不傻？!”

    宋妍呆滞了几秒扬起来勾勒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张开握在手心的项链残骸，“这条项链很丑。”

    越理看着在她掌心躺着的断成几截的项链，腾出手摸了摸宋妍脖子上的伤痕，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后别拿自己撒气，好不好？”宋妍自从失去了记忆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林医生说是因为宋妍的大脑中的海马体受到损害，海马体不仅存储人的短时记忆，亦是起到控制情感的作用。

    “好。”宋妍低下头，从她醒来后就不肯和别人做过多的交流，一天中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懒洋洋的，好像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宋妍身上被驯服的乖巧温驯再也不像她，淡漠得就像情感在一瞬之间被抽空，薄情的样子让人心疼。

    宋妍的父母尚且不知道这件事，宋妍陷入昏迷的时候，越理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通知他们赶来东城，宋妍醒过来却又不肯他们说，如果不是越理趁着宋妍睡着的时候解开了宋妍的手机密码，拨通了宋父的电话，他们都不会知道，宋妍前不久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见到脸色苍白的宋妍，宋母所有的指责都从齿缝间泄了气，化作一声声叹息。

    她对越理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到现在的心平气和已经算是有了很大的突破了。

    越理比她想象得要令人舒服得多，本来她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的女朋友抱着深深的敌意，却软化在这个女孩子举手投足处处都体现出的得体之中，自然礼貌地和他们交流，把宋妍的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宋母完全挑不出毛病，即便她想挑刺，面前的女孩子也只会虚心接受。

    她没在两人面前公开表态反对两人在一起，算是默认了宋妍和越理的关系，默认了这个曾被她视为带坏宋妍的女人的存在。

    越理有意无意地提及宋母对她态度上的转变，以为这样会使她稍稍开心一点，至少能表现出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但她看到宋妍扯着嘴角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假笑，越理生平第一次有了那种无力的挫败感。

    那一天，宋妍等了很久，甚至回到床上睡了一场长长的午觉，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空无一人，雨下得有点大，啪嗒啪嗒地打着雨棚往下滴着水，护士走进来给她换了一次药，这是今天第几次换药了？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今天越理没有来。

    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第二天一直到中午，越理仍然没有出现。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宋母去走廊打水了，越理的电话打过去却是忙音。

    第三天她隐约想到越理走之前应该会和宋母说一声，宋母却说小越只是和她说得回家一趟，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来，小越走得急，也没说什么事。

    第四天宋妍才知道医院给她换了主治医生，宋妍揪住护士的衣角，“林医生呢？”

    “林医生和主任请了一个月的假，说是有点私事要去美国。”

    她开始有些慌张。

    每天她从听筒里永远是冰凉的机器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发去的信息也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我一直以为，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越理都会等我。”关于她和越理的未来，宋妍预想了各种情形，也许她们会永远在一起，也许会因为一些不可避免的摩擦分开，可她绝不会想到，是因为她变成了一个傻子，越理就抛弃了她。

    更可气的是，她记不得她们在东城居住的小区，她想去找越理，都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

    越理离开了东城，没有回去过医院，干净地像蒸发了一样。

    宋妍在出院那天和宋母回了老家的小县城，她想留在东城等越理，等她的解释，可这样的等待，又有什么意义？

    在家里的每天早上都会醒得很早，宋妍缩在被子里迟迟不愿动身，又迷迷糊糊睡去，梦境太美好，被窝太温存，她情愿永远躲在这里，与世隔绝。

    宋妍或许只是想逃避这单一的生活，待在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发呆，或是昏昏沉沉地睡去，就能与世隔绝一段时间，外面的雨打风吹都影响不了她，身体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心灵却能获得片刻的自由。

    宋妍坐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对着浑浊的车窗玻璃，呆呆的看自己的倒影。她并不是很想去远方流浪，只是想逃离一个地方。

    还是被抓了回来。

    母亲沉默地看着宋妍拼命的往嘴里扒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却还是闷不吭声硬把哽咽吞了回去。

    躺回床上的时候，宋妍眯着眼睛看天花板上明亮的日光灯，明晃晃的一定把她照得白的吓人，不知道越理如果看到她现在这样，会是什么心情。

    就这样把黑夜坐成凌晨。

    顾首来看过她，披散着微卷的烫发，踩着细高跟，画着职场女性千篇一律的精致妆容出现在宋家，宋母只当是宋妍的朋友，顾首看着宋妍额上的伤口，心疼地说，“你就这么放不下她？”

    有一会儿，宋妍没有说话，看着顾首那双眼睛失去了焦点，沉默了好久宋妍咧开嘴笑了，“我尽力在忘了。”

    顾首无奈地想从那张脸上找出一点儿希望，甚至是一点儿难过，可是她只看到淡漠的、努力扯动着嘴角的宋妍。

    小丽推门进来，看到宋妍的头发有些乱，睡眼惺忪，桌上七零八落地摆放着几本心理学书籍，飞快地往桌面上划过似是握了某样东西揣进口袋，小丽走过去掰开她的手掌，被她紧紧攥着的小药瓶写着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身为心理咨询师，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小丽蹙眉，旋开瓶盖往里看了看，“你疯了？”瓶子里白色的药丸只剩下一半。

    “怎么了？”顾首不明所以。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治疗抑郁症。”

    “你自己有没有病你心里不清楚吗？玩命折腾自己做给谁看？一个不告而别的人值得你这样做？”

    “别说了。”

    她偏过脑袋盯着墙壁上的钉子，缓缓地埋下头去。

    小丽也难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妍往沼泽里陷，却无力救赎。

    越理重新出现在宋妍面前时，她正站在院子里对着不知名的花发呆，不管是走路还是站着，宋妍的脊背一直是直挺挺的，如今却有一点儿向前弯了，仿佛脊背上压着沉重的心事。

    她的头发长了不少，春风拂面发丝清扬，只是一个背影却让人感受到她的失魂落魄。

    “宋宋。”越理轻轻地喊出她的名字。

    久违的面容有些陌生，宋妍扬起袖子挥散向她飘来的烟雾，从她清澈的眸子里一下认出她的爱人，宋妍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流下泪来，与回忆中如出一辙，所有的细节都合上了，好像两块拼图严密的咬合一般。

    “我好想你。”

    轻描淡写就能让人哭出来的话。

    越理微笑地朝她张开双臂，宋妍迎接着她的怀抱而去，抱住的却只是虚无，睁开眼不是越理落拓的笑容，依旧是浅蓝色干干净净的天花板。

    宋妍扭开台灯，把手摆在惨白的白炽灯下，有细细的泪水在掌心晶莹地潮湿着。

    房间里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绝望，阴郁得让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