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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祁接了请帖回到房中,看顾清岚按着小腹斜靠在榻上,脸色仍是惨淡,比他没出去之前还又白了几分。
莫祁看他那样子,顿时焦心起来:“真人既然身子不方便,何不干脆不去?”
顾清岚抿了唇摇头:“路铭心对于对手,从未有过怜悯之心。她遇强则更强,遇弱则更狂,绝不会掌握分寸。遇上她,决不能示弱……我如果不接这个请帖,只怕她再权衡试探一下,就会冲破结界进来。”
莫祁对路铭心的行事风格当然知之不少,莫说与她敌对的魔修妖物几乎没留活口,就算在论剑大会上,也从未见她手下留情,重手打伤同门也不是一两次。
他想起来如今这个嚣张霸道,气得人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的路铭心,没忍住发出感慨:“真人若对路铭心的脾性知之甚深,为何当初没有对她多加惩戒责罚,至少令她不至于如此目无王法……”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顾清岚突然咳了口血出来,顿时闭嘴不敢再说。
事已至此,再说些当初为何不好好教导徒弟的话,早就晚了,更何况路铭心这种,大半是天性如此。要不然为何顾清岚这么一个淡泊名利、慈悲宽厚的人,怎么能教出来路铭心这种徒弟?
不过也许正因为顾清岚过于温柔宽容,才会把路铭心宠坏吧?所谓严师出高徒,慈母……咳咳,慈父多败儿。
顾清岚用衣袖拭去了唇边的血迹,仍是淡漠地开口:“是我教导不严,总以为她只是年纪尚幼、天真烂漫,结果养虎遗患。”
他顿了顿,不再说下去,转而说:“至于燕夕鸿的相邀,昨夜我们没能去燕氏大宅查探,如今不正可以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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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燕氏大宅这个计划倒是不错,莫祁本来以为看顾清岚那起不了床的样子,自己兴许得抱着他去赴约。
但顾清岚从储物囊里摸了两粒药出来吃了,又让他回避一下,自行去沐浴更衣,再出来时,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已经又是那个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寒林真人。
已经露了行迹,顾清岚就把包着湛兮的白布除去,露出了通体雪白的剑身,直接负在背上,连一头长发也重新束起,带了玉冠。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满头银白长发,几乎和当年在云泽山时一般无二。
莫祁看得眼睛都有些直:“真人,你的身子真的不要紧了?”
顾清岚看向他,微勾起淡色的薄唇:“若是连你也看不出太大不妥,那就也可糊弄住路铭心。”
莫祁看着他,连连点头:“我确实看不出什么不妥。”
他说着,还是担心:“若是路铭心那个匪徒撕破了脸直接下手,那真人是不是还会有危险?”
顾清岚微笑了笑,摇头:“她并不敢和我正面交锋,当年如此,现在也是。”
路铭心如果当年就敢直面他,不至于会先下毒暗害,再趁他筋脉错乱之时掏丹,如今若敢,也不至于见了他就跪地抱腿,一样要先使些阴损手段。
他和莫祁出门来,门外的路铭心已经不见了踪影,却还站着那个送信的客栈管事。
那管事躬身把他们请到客栈门外,那里又早有一辆通体黑色的宽敞马车停着,旁边不仅站着一个侍从,掀起了车帘垂首恭候,还有一个黑衣的燕氏客卿客客气气地拱手:“我家大公子不想寒林真人竟驾临燕丹城,先前有失礼数,特遣在下前来赔罪。”
顾清岚死去前就是云泽山的寒疏峰主,论到辈分,还是云泽山掌教凌虚真人的师叔,地位尊崇,连燕亦行和他也不过辈位齐平,燕夕鸿请他过去,自然要做足排场面子。
顾清岚只对那黑衣客卿唯一颔首,就和莫祁先后上了马车。
这马车不仅宽敞舒适,还装了轻质的灵石,行走起来车辙微悬空于地面,并无颠簸之感。
顾清岚在里面打坐休息,车子从燕丹城中通过,在燕氏本宅的外门和内门处也未停顿,直接停在了内宅的楼阁外。
停车后又早有侍从掀开车帘,车外站着侯迎在外的燕夕鸿。
这位燕大公子,顾清岚身死之前他还是个少年,自然没有正式拜会过,此刻见了,确实是英俊儒雅,和燕亦行有几分神似。
见了顾清岚,燕夕鸿就拱手行礼:“晚辈幼时,就常听家父说到真人,不曾想还可有缘得见真容,着实荣幸之至。请恕晚辈困于家事,没能到驿馆亲自迎接真人,万望海涵。”
顾清岚向来疏于客套,听他说了这么一大串,也就微点了下头:“无妨。”
燕夕鸿也不愧是将来要执掌燕氏的未来家主,顾清岚这么冷淡,他还是照旧一脸客气周到:“不巧家父已于月余前闭关,不能亲自面见真人,家父必然抱憾。”
顾清岚这才看了看他,淡淡开口:“你又不是你父亲,为何会知道他一定抱憾?”
莫祁在旁边站着,本来就觉得燕夕鸿罗里吧嗦没他弟弟爽利,听到顾清岚开口就顶了他这一句,顿时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别的不说,这开口噎人的本事,也许路铭心真是得了师尊的真传。
燕夕鸿连脸色都没变,看顾清岚不喜欢客气,直接就侧身:“晚辈在厅中备了几杯清茶,还请真人上坐。”
顾清岚也没再答话,就从他身旁走过,径自去向小径尽头的那间水榭。
修真之人没有俗世那般虚礼,会客之处也根据所请之人的喜好,随心所欲,燕夕鸿既然请了以清雅喜静著称的顾清岚,当然也就不会请他去闹哄哄的会客堂,而是择了一间临水的小榭,摆上清茶,焚了淡香等待贵客。
只是顾清岚走进去时,那里早就已经站了一位客人,正是也换了衣衫梳洗一番的路铭心。
她哪里敢坐,就缩在门口处站着,一双明丽的眼中若有泪光,可怜巴巴地看过来,活像什么被遗弃的小动物。
顾清岚虽然早料到她会在,一眼扫到她这样,也没忍住咳了一声,喉间泛上隐约血气。
莫祁知道他是在硬撑,所以才会开口就噎着燕夕鸿,为得不过是少站片刻,省些力气。
现在听到他咳嗽,就忙抬手扶了他:“真人如今身子不爽利,还是赶快坐下休息。”
他这么一说也不算露怯,顾清岚脸色还是显得苍白,如果半点不提倒显得心虚。
哪知道路铭心听到顾清岚咳嗽,眼里的忧急遮都遮不住,身子更是前倾,眼看就要冲上来,却又不敢,只能拼命捏着衣角继续站在墙角。
燕夕鸿身为主人,当然要在旁关心一下:“真人那里不适?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医修,要不要唤来帮真人查看一下?”
莫祁扶着顾清岚坐好,也在旁边大马金刀地坐下,“呵呵”笑了声:“死去活来了一回,当然哪里都不适,这还用问?”
燕夕鸿顿时又接不下去,干脆就神色自若地也自去坐下喝茶。
他们来后,说了这么半天,竟是些废话,没有人一个人说到正题上去。
顾清岚病中本就不耐,看他们还扯来扯去,干脆就咳了声,开口问:“燕公子既然差人请了贫道过来,想必并不是为了请贫道喝茶。”
燕夕鸿识相得很,知道他不喜欢啰嗦,当即就说:“确是有事相商,晚辈听路剑尊说道,昨晚幻魔杀人时,真人和莫师兄是最先赶到的?不知道是否查出了什么线索,可否告知晚辈?”
顾清岚点了下头,淡淡说:“我们确是遭逢幻魔。”
他说完这一句就再没有下句,燕夕鸿还在支着耳朵听,半响都没听到后续,脸上儒雅的笑容终于有点挂不住。
偏偏这时路铭心却突然在旁开口:“师尊身子不好,可是昨晚被那幻魔伤了?”
她的语气不仅十分担忧,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仿佛顾清岚只要说声“是”,她就能冲出去将那只幻魔撕成碎片。
莫祁在旁听得简直牙疼,心道你师尊受伤,你怎么没怀疑是你自己打的那半道禁神咒的关系,反而有脸在这里逮着幻魔撒气?
顾清岚听她开口,才终于抬眼淡漠地扫到她脸上,从昨晚到今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去看路铭心。
一看到他望向自己,路铭心就精神一振,双目重新放出光来,一声渴慕婉转的“师尊”就要叫出口。
顾清岚却微微对她勾了下唇角,目光中冷意凌然:“路剑尊还是莫要再唤贫道‘师尊’,免得旁人生了误会。”
路铭心听完他说的话,竟张着口呆立在当场,好像他无论说什么话,都没有这句对她的打击深重,一瞬间她眼中的泪意水光,都全部褪去了,不仅褪去,还渐渐染上了一抹赤红。
顾清岚早就转过目光不再看她,她却双唇颤抖,隔了好一阵才终于缓过神来般,发着抖说:“师尊……要把我逐出门墙?”
顾清岚没有回答她,她就已经往前走了一步,衣袖无风自动,背上的朱红色长剑,也跟着“嗡嗡”作鸣,偏偏她神色还犹自呆愣懵懂,那目光也直直看着顾清岚,竟是一副法力不受控制,将要暴动的情形。
顾清岚料到她会有所反应,却不想她反应如此之大,当下就微蹙了眉。
莫祁知道顾清岚此刻不能动用法力,忙起身挡在他身前,背后长剑毫不迟疑地呛然出鞘,持剑在手,望着路铭心森然说:“路剑尊这是又要弑师?别忘了这里是燕氏,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寒疏峰!”
路铭心听到那句“弑师”,身子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中的赤红也在瞬间褪尽,跟着连连后退了两步,膝盖一软,就地跪了下去。
她眼中的泪水并没有重新涌上来,反而就那么干干涩涩地,仍然死死盯着顾清岚,低声说:“师尊……我错了……求你……”
她这几个字说得艰难异常,连边上一直捧着茶杯,饶有兴致看戏的燕夕鸿也有些不忍了。
这时门外却突然幽幽飘来一个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凝重:“鸿儿,我听说府中来了贵客……为何不叫姨娘过来见一见……”
之前无论如何都能保持温雅笑容的燕夕鸿,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却变了脸色。
没等他收回表情,门口处已经慢慢走进来一个素衣的女子,这女子其实长得并不算十分得美,却不知为何,自有一段冷艳风骨。
莫祁看了更是一愣,因为这女子,也不知是相貌使然,还是神情气度,竟有那么五六分像顾清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