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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清风拂面,吹来的不只是青青草香,还有与人世间相隔千里的清淡仙气,也许对于松山草原上的游牧人而言这些怎么也看不厌的绿地便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天地乾坤,可是对于那个穿着寻常麻布衣衫,手中拎剑,叼着一根嫩绿草根的糟老头儿来说,天下之大,此地却不过一隅,可是此刻行走草原中,茫茫旷野而无人迹,却有一种天地苍茫唯我一人的孤寂之感,这种感觉想必就是那种仙人该有的心绪了吧。※%,
天色阴沉,但也算不得黯淡,前方的草坡上有一棵老树孤零零的立身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形影伶俜,几只乌鸦则是拍打翅膀落在了那棵老树的枝桠上,叼着草根的糟老头子快步走了过去,抬起头望着树杈上面呱噪的乌鸦。
这儿的乌鸦依靠草原狼吃剩下的腐肉为食,而且胆子还特别大,对于麻衣老头的嘘嘘声不以为意,老头儿过了一会便觉无趣,停下了虚张声势,谁和这扁毛畜牲怄气啊,他年纪虽然老,可是一颗心倒是活泼年轻的很,很快就继续他那古怪的走路姿势,好似蹦蹦跳跳的拎着手中的破铁剑,继续往前走。
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经历无数,活的可比寻常人精彩多了,称得上曲折离奇,风雷跌宕,十几岁的时候当的是一个沙场小卒,那时候周围军营里的弟兄可都是悍卒,就他一个人年纪小胆儿更小,每次冲锋都冲在最后面,杀人也完全靠趁人不注意偷袭,甚至还为了保命扮过尸体,后来觉得军旅生活不适合自己,便又溜了。出来的时候也并不想别人退伍那样饱经风霜,当时完全就是一个伶俐的大小伙子。
后来,他又跑去读书,准备趁着还年轻把想干的都干了,保不准能读出个仕途来,他知道自己是有天赋的人。军旅里的时候老师傅教授的杀人技巧他可都是一学就会,只是没那个胆子真刀真枪和别人拼杀,出了营帐便去跟着一个教书先生念书,读书,可惜他读书的天赋的确寻常,虽然让他不至于目不识丁,却也没个什么结果来,当时在庙堂朝廷里当官还是讲究一点儿真才实学的,不像现在那样腐儒草包也能成为名流显贵。那时候他叫茅方,也不知道死去的爹娘怎么就起了这个名儿,这不是茅房么?后来自己给自己翻着四书五经找词抠字眼,给自己改名叫茅风雨,也算是好听了许多。
读书读不出,年轻时候的老头儿却在街道上见识了江湖人士轻功飞檐走壁的奇妙场景,明明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却又跑去练剑。练剑便练剑。顺手把贱术也给练了个炉火纯青,那时候他初出茅庐小牛犊一个。又嫌弃练剑太累,始终是个三脚猫功夫的武夫,却又能变着法子坑那些路上遇到的武学高手,凡是和他为敌的,他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然后等对方放松警惕再突然一剑刺出去,很没有武者风范的玩偷袭,若是再不行?那就哭的逼真一点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呗,谎称自己是哪个豪阀大家的私生子呗。反正他有两个名儿,一个叫茅方,一个叫茅风雨,也不嫌丢人。
结局总是往往被暴打一顿,过去的悲惨不忍回首。
贱术大成,可剑道却始终没有登堂入室,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的茅风雨有点儿紧张了,出来漂泊多年一事无成,那可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和死去的爹娘咧?于是便拾起路旁一把断成两截的铁剑开始练剑,于白天练剑,于晚上练剑,于高山悬崖上练剑,于山野梅林间练剑,每日练,每夜练,他知道自己有着武道的天赋,只是以前他总是懒得去下功夫,现在他终于去愿意好好练了。
练剑五年,江湖上已经忘记了那个叫做茅方的跳梁小丑,五年后,江湖上多了一个叫做茅风雨的年轻剑侠。
一朝返璞入归真,他的容貌重新恢复年轻,五年前那个仗贱走天涯的茅方已经再无踪迹,五年后的江湖是一个叫做茅风雨的剑道宗师,是一连串恩怨情仇组成的传奇。
江湖上的名,利,红颜构成了恩怨情仇,那些恩怨情仇便是一颗颗珠子,每一个人都是都是穿透这些珠子的线,将故事连成一串,这一串又一串的珠子,好似珠帘,成了江湖。
那时候,是剑仙茅风雨的时代,在铁拐李和刀圣赵戾出世之前,那几乎便是他一个人的江湖。
形单影只走在草原上的老头儿嚼了嚼嘴巴里的草根,味道还和当年一样,他年轻时候最苦最穷的日子里,就是靠着嚼这些草根过活,如今再尝一尝,还是熟悉的感觉,还是当年的味道,一往如一,江湖会变,但是这些野火吹不尽的青草味儿,恒久不变。
甲铁城啊甲铁城,到时候铁怒你小子可要好好照顾着,千万别让那些四方宵小乘人之危,来这儿作恶了,不过甲铁城里饶是用心也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他剑仙茅风雨一辈子的所有武道感悟,全部从口头上传授给了铁怒了,虽然甲铁城名气响亮,武学圣地,但是真正的武学典籍却没几本,家徒四壁倒也不怕别人惦记,加上这儿还是松山军府不是,谁就敢以武犯禁了?楚纹扬那小子都答应会帮我好好照看甲铁城了,那小子的承诺可是值一些钱两的!
想到这儿,老头儿又忍不住感慨道江行剑啊江行剑,好说歹说都不听,非要玩什么称霸武林,老夫也称霸武林了,怎么就没他所描述的那般快乐呢?人与人,何必那样争来争去,也不闲着慌,若不是江行剑你为了一个天兵跟我玩命,我也不至于失手把你给捅死了啊。
一个不当心把江行剑给刺死,是老剑仙这辈子唯一一次失手。
“唉。”老剑仙唉声叹气。
草原那一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唉!”老剑仙叹息声更加响了。
赵戾缓缓走来,此时的她没有再用易容术扮作男子的模样,便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手里握着那把青锋犀利的断弦刀。平静而来。
麻衣老头儿终于吐掉了嘴巴里那根搅得稀巴烂的草根,握紧了手中的铁剑,这把铁剑可是他亲自铸造的,虽然在打铁上面他只是初学者,但是浸淫剑道数十载,又怎么会连一柄剑都铸不好?
赵戾望着他。缓缓抬刀。
老剑仙一挥袖,麻衣的衣诀在草原微风吹拂下飘荡。
他轻轻一喝,道:“剑来!”
霎那间,剑鸣声响起。
甲铁城中的剑池,无论是葬剑山中的数十万柄长剑短剑细剑重剑铁剑名剑破剑断剑也好,还是镇压那些剑的普通凡铁剑也好,亦或是甲铁城中所有剑士的数千柄佩剑都一齐出鞘,向着松山草原的深处飞去。
凡是松山草原上所有旅途经过此地的寻常武夫,凡是剑侠或者带剑者。他们的佩剑一概出鞘,飞离剑匣,浩浩荡荡惊天动地,直直向着松山草原的深处而来。
无数把剑,不知几千几万几十万几百万把。
遮天蔽日。
老剑仙的武道,终于在他成就人间半仙的境界后,第一次彻彻底底展露出来。
寻常人若在此地,看到这密密麻麻的漫天飞剑。必然头皮炸裂,心神俱碎。颤抖于人间半仙的惊世剑威之下。
刀圣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波动,不再如先前那般冷漠麻木,紧接着,她手中的断弦刀青锋直面老剑仙,无所畏惧。
一左一右两个庞大的惊天之势,占据了这一方地域。草地左右倾倒,泾渭分明。
相隔不过几里地,对于白衣少侠吴公羊武者红裳女侠江月月而言都可能只是轻微的疑惑,可紫衫公子已经清晰的感知到了这个画面。
他们终于碰上了啊。
苏钎相隔几里地,远远凝望着这个画面。
武林中曾有好事之人探讨过排名第三的刀圣赵戾与排名第一的剑仙茅风雨究竟孰强孰弱。毕竟人间半仙不同于寻常武夫,这个排名很有可能是不准的,最是让人惊奇的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刀圣赵戾更为强悍一些,究其原因是因为刀圣赵戾以杀道证刀道,杀人无数,煞气太足,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杀人,相比之下老剑仙过去便是一个江湖剑侠,鲜有手染鲜血的时候,煞气不足,更缺乏杀意,若是寻常比武大家自然看好剑仙茅风雨,而真的拼杀起来,恐怕还是被人暗暗称呼为赵狠人的赵戾活下来希望更大。
这些分析自然不是出自寻常武夫之口,据说是铁拐李亲自说的,对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二高手,世人对其不太了解,但是一般人的三脚猫武夫确不会做出这样分析,可信度还是很大。
事实的确是如此。
天空中惊雷大作,赵戾断弦刀的青锋直面千万柄剑,却有煞气冲天而起。
一把没有实质的刀,出现在天空中,与千万剑遥遥对持。
西北有一昆仑,而这些年,她一直在那边练刀。
如今终于练成了这绝世一刀,绝命一刀。
此地没有风雪,没有雪影刀,更没有那一记名震江湖的风雪刀断人。
她,出刀了。
悍然出刀!天空中的断弦刀虚影对着这千万柄剑,同样悍然出刀!
剑海鸣响,剑气纵横,好似西北那昆仑巨山。
草色漫天飞舞,草屑卷空。
此刀,我以青锋撼昆仑。
老剑仙眼中有遗憾,落寞,惋惜等诸多心绪,绝命一刀,当真是先绝心脉,再出这刀。
出刀的那一瞬间,赵戾就已经死了,眼眸已死,身体却依然前行。
茅风雨知晓自己若是不搏命,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可是就算搏命了,面对这一刀,最好也落得一个四肢皆废的下场。
老剑仙犹豫不决,却又想起了那些年自己经历过的画面,一幕幕若走马灯般飘过眼前,最后画面定格在自己失手刺死了江行剑那一幕上。
罢了罢了。
千万剑在天空中化作剑龙。
下一秒,断弦刀的虚影斩破了千万剑龙。
同一时刻,断弦刀的青锋斩断了茅风雨手中的铁剑,刺破了老剑仙的胸膛,血液飙洒,人间半仙的血与寻常人一样温热,一样猩红。
雷鸣声忽然停止。
因为这些年的恩恩怨怨,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休止符。
……
远处的山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草坡上的三人凝望着这个画面。
吴公羊神情说不出的复杂,轻轻摩挲了一下因为剧烈奔跑而喘气如牛的马儿鬃毛。
苏钎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身披单薄红裳,脚踩玲珑皮靴的少女,心里头不知是麻木不仁,还是真的淡漠如铁石。
江月月神情凄然,闷声不响的从马上翻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向着赵戾的尸体狂奔过去。
紫衫公子神情平静的下马,又望了一眼马背上的吴公羊,后者复杂的神情终于归于平静,眼中的波澜却始终未曾消失,他的心情无法如外表一般平静下来。
吴少侠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喟然道:“剑仙和刀圣,竟然双双死去,我辈江湖又少了两个巨大的支柱啊。”
苏钎轻声道:“江湖便是如此,谁能说武功高强了,就永远不会被人杀死?恩怨情仇对于江湖人而言早已经习惯了,快意恩仇更是江湖人的特性,人间半仙亦不能免俗。”
“你呢?苏公子可以免俗吗?”吴公羊霍然问道。
“当然……不能。”苏钎淡淡一笑。
耳畔传来了从嘤嘤哭泣声到嚎啕大哭的转变,扭头看去,江月月趴在了刀圣赵戾没有一丝一毫伤口的遗体上,把头埋入了自己母亲的怀中,却只能感受到逐渐下降的热度。
千古红颜,绝代风华,死后不过黄土一杯,不过红粉骷髅。
苏钎对江月月说道:“就于此地让他们葬天地之中吧。”
红裳少女嚎啕大哭中,用力点了点头。
吴公羊点燃火折子,在此地燃起了篝火,苏钎袖口一甩,火焰化作惊龙,缠绕在两位人间半仙的遗体身上。
火势一涨再涨,片刻之后,留下两团骨灰。
江月月双眼通红的看着属于自己母亲的那一团骨灰,嘴巴里喃喃自语,不知叨念的何物。
雪影刀的刀锋依然冰冷,与断弦刀温热的青锋相应。
吴公羊长叹一声。
苏钎望着那两团骨灰被草原上的大风挂起,化作天地之间的粉尘,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真正的葬于天地之中,便一种古怪的情绪在心中酝酿,久久不能舒怀。
紫衫公子望着小丫头梨花带雨的脸颊,也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