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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蛮大川,燕地以西,九天宫。
大雪如席,连着下了小半月,山脚下那座开张不久的小酒馆却并未因大雪天而歇业,相反生意更为火爆。酒馆挺有特色,菜肴不多,但汁多皮薄的大肉包子却管饱,落户此处的牛鬼蛇神三天两头都会来这儿喝上两杯香甜的醪槽酒。
店老板很年轻,身姿修长,带着几分消瘦,虽是身着粗布麻衣,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子英气,是个让人一眼看过就下意识生出好感的男子。新婚不久的老板娘就趴在柜台上,一脸幸福的笑意,瞅着男子忙前忙后,却如往常一般根本不许自己去搭手,脸上笑意也就更浓,嫁个穷小子也比那些阔绰公子哥儿要好嘛!
她娘家在燕地是有数的豪商巨贾,嫁给这孑然一身的家伙,其实也没什么太深的原因,人生一世数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找个疼惜自己的男人,可以吃点苦,可以受点累,只要心里踏实,两个人朝朝暮暮守着这么家只属于两人的小窝,在这个见多了富贵人家龌龊事儿的女人看来已经是天大幸事。
年轻老板很快伺候完一桌子,快步走到柜台前,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这出身豪门的大家小姐其实一早就看出这家伙没什么太大的野心,难听点就是不知上进,但她却就是感觉踏实。那些贫苦出身的男人们,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心底自有一股子怨气,这是他们往后成功的根本,但也因此太多都成了过河拆桥的白眼狼,负心汉什么的不都是起初一贫二洗之后飞黄腾达的男人?
她就觉得他这样不争什么,不求什么,挺好。
男子喝了口茶水,撇头望向屋外皑皑大雪,忽然说道:“这几天我抽空去山上打几只野味,元宵那天咱一起去看看爹娘。”
女子双手托腮,一脸笑意,“好啊,他们满身铜臭,说得些不好听的话呀,你就当作没听到就行。”
屋外雪花依旧没有停歇的趋势,男子有些失神,轻轻道:“我从小没爹没娘,记忆中总是饥寒交迫,你别看我包子做得不错,其实是在那几年里干着昧良心的事儿慢慢锻炼出来的。一个人挣扎了那么多年,根本就不知道这次睡着了还能不能醒过来,后来有一天,竟然也能站在‘云层’看风景了,可说到底我只是想有一口热饭吃,找个欢喜自己自己也欢喜的女人,就这么一辈子,挺好的。”
“咱吧,两袖清风,穷得一无所有,你爹娘他们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就给我这么个穷小子给拐走了,给些脸色看也是正常,我倒是觉得挺温馨的。”这个曾经在留下城以死人换生机的男人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苦了你这么个千金大小姐,跟着我这么自私的家伙忙忙碌碌的。”
他腰身一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柜台走出来的女子已紧紧搂住了他,一张精致脸蛋贴在他结实的肩头,轻轻说道:“可我就是喜欢这种日子呀,踏踏实实,平平淡淡,多好呢!”
酒馆外突然响起阵阵喝骂声,男子一双剑眉微微动了动,也不言语,更没有动作,只安静享受着这夫妻俩的温馨。
九天宫道统崩塌已有一年多光景,虽说当初被斗神宗拣走了不少道藏,更是毁了灵气浓郁的中宫落云峰,但仍有不少低境界的野修蜂拥而来,占山为王,平日里各方势力少不了展开争斗。好在这家酒馆一直相安无事,民以食为天,这些境界不高的野修不一样得吃好喝好?
所谓野修,就是那些没有师门传承,多是无意中开了窍,纳灵气入体得以修行的人士,就像楚地那位假扮安王的徐文魁一样。眼下就有这么一路拼凑起来的野修站在酒馆外的雪地上怒声喝骂,十多个人,境界都不算高,开窍境四五层左右。
拳头大就是理,在这些野修之中更是如此。这伙人抢占不了那还稍稍有些灵气的九峰,便在山脚下做起了拦路打劫的勾当,针对的自然也是过路的低境界修士。
为首的白脸男子年龄在二十七八,境界却在开窍境第六层,在他们这个小团伙内算是最为拔尖的。此刻他如往常一般拦在前头,望着那风尘仆仆的四人一骑,故作凶狠,狞笑道:“好嘛,这一场大雪来得真不是个时候,没让你们瞧见先前地上斑斑血迹,还非得大爷我宰个啥……噢,非得大爷我杀鸡儆猴让你们好生瞧瞧?”
四人中的大和尚据他自己说走过南闯过北,一双脚行遍千万里路,小和尚之前不信,但见这位没个师父样儿的师父好像真能和这些南方蛮子对话,只得无奈信了。
“阿弥陀大爷。”大和尚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念了声‘佛号’,随即面露揶揄,轻笑道:“南蛮大川,果然是南方蛮子啊!”
他所说是用南川燕地语言,那些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就见那名白脸男子大怒,喝道:“秃驴,我看你那匹马不错,先给大爷我送来瞧瞧再说!”
一声轻笑。
那坐在马背之上被娇俏小娘扶在怀里的年轻男子突然醒了过来,他身着青衫,面色潮红,没有丝毫气机流露出来,此时瞥了眼拦路众人,声音不轻不重,“良驹配英雄,道友想要尽管前来牵走便是。”
白脸男子轻咦一声,对这一声“道友”格外重视,暗道莫不是走了眼?他迅速扫视了几眼,但见这四人是真没有丝毫气机流露出来,完完全全就凡夫俗子,只是座下一骑神俊白马倒是颇有灵性。
他正犹豫之时,那袭青衫忽然一夹马腹,策马前行出十多步,居高临下望着几步外的白脸男子,冷冷笑道:“怎么,不想要了?”
娇俏小娘兰文君显然对这名一直被她扶在怀里的家伙突然醒来有些不知所措,正呆愣间,后方大小和尚怕有闪失,迅速跟了上来,护在马边,也不言语。
十多名拦路打劫的野修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将四人一骑围了起来,白脸男子一时有了底气,狞笑着上前一步,就要伸手去牵马缰。
马背之上一袭青衫,眸中骤然迸射出杀机。
白脸男子猛然变色,忽觉眼前一股蓬勃气机迅速攀升,正要后掠出去,就听一阵呼呼风响,后方一道金光迅速冲来。
咻!
一支金光符剑带出一道血雾,在低空盘旋。
雪地上,霎时间开了一地嫣红花朵儿,白脸男子面露惊恐,眼睁睁地看着腹部涌出猩红鲜血,颓然倒地。
一支符剑,径自穿腹而过,刺破了修士命门——气海大荒。
两方人同时向不远处望去,去看那对于各自尚不知是敌是友的家伙。
酒馆旗招子下,身着粗布麻衣的年轻老板脸带温淳笑意,抬了抬手,召回了那支顷刻间斩杀一人的金光符剑。
“子豪!”马背之上先前正欲出手的青衫少年先是惊喜着叫了一声,但转瞬间面色冷了下来,哈哈笑道:“原来是有九天宫乾宫承天峰的天之骄子护着,难怪你们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九天宫山脚下为所欲为!”
这一声笑,嘲讽之意很浓。站在酒馆旗招子下的年轻老板笑容一滞,慢慢苦涩了下来。
十多名拦路打劫的野修还未回过神儿来,马背之上从西疆折返回南川的邵伦早已扭过了头,一抬手,握住一角白袍一柄断剑,眼中杀机无限。
天地之间有龙吟,两条蛟蟒相缠,横冲而过,眨眼间将愣在原地的几名野修截成两段,殷红鲜血洒了一地,在白花花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邵伦祭出在燃纹宗有着赫赫凶名的金蛟剪,又以一对八卦鸳鸯钺相辅,瞬息间将这群境界在开窍境四五层的野修杀了个干净。他红着双眸,策马狂奔,直冲向眼前那座浩瀚大山——九天宫门户,艮宫天虞山,当年求道之地。
“孽根!”血地雪地上,八九岁的小和尚望着那一骑在前冲杀,咬了咬唇。
“也是净土。”大和尚摸了摸那颗小光头,脸带温和笑意,轻声道:“总要为谁跋扈为谁狂的。”
小和尚似懂非懂,跟着师傅追了上去。
酒馆旗招子下,跟着出来的年轻老板娘面色惨白,捂着胸口望着眼前本来很是熟悉的男子,黯然道:“原来,你是修仙者。”
九天宫覆灭之时一路冲杀留得一命的邓子豪笑了笑,他伸手轻轻摩挲这名新婚不久的妻子脸庞,柔声道:“都一样,既然都娶了你,我早就有做个凡人的觉悟喽。”
年轻老板娘抬起头,泪眼婆娑。
远空,巨响声阵阵,如惊雷在耳侧,九峰之上霸住着的,就再不是这些开窍境四五层的小野修了。
这个自幼就在留下城与死亡相抗争,而今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日子的男子深吸了口气,盯着眼前女子看了许久,轻轻说道:“等我回来,元宵一起回家!”
一道虹光疾掠腾空,约莫有一年时光没有驾虹飞行的男子很快适应了过来,眼中有柔情,但脸色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