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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的蜡烛,门缝里吹入一道冷风,摇晃的烛火在黑暗中垂死挣扎了一番,最终化为一缕黑烟,整个公寓顿时陷入了死寂般的黑夜。

    苏凝雪恍惚地看着黑暗里那张生气的脸,心中却是隐约的疼痛滑过。

    她撇过头,看向窗外那偶尔射过来的霓虹灯,五彩迷幻的光线扫过她略显惨白的脸,也在她眼底浮动的泪光里折射出璨然的水波。

    然而,乔楠的固执也带着乔楠专属的颜色——

    静寂的、透明的、无声的。

    他就像是一泓干净的清泉放在她的脚边,她却不敢低头去掬起一捧。

    当他一再地站在她面前,她宁愿把它理解为巧合,也不愿意去相信,每一次在靳氏附近的偶遇是他刻意的等待。

    他似乎每一次都处理得很好,不给她造成任何的心理负担,让一切过于巧合都合理化,让她可以自欺欺人,二十八年后的相遇不过是城市太小的缘故。

    可是现在,记忆里的那个温和的乔楠却变得执拗而强势起来。

    他不再是只懂得跟在她身后,在她作画的时候,当她伸出手,他就会递过来一种颜料,两人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然而从她第一次接触乔楠的时候就明白一件事: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没落的乔家,不会是她父亲选择佳婿的范围之内。

    乔楠只能是她的书童,伴读,她父亲培养的学生,却不会是她的丈夫。

    也是因为一直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没期待过什么。

    她也以为他会一辈子选择沉默,把这份感情埋葬在心底深处……

    虚掩的防盗门外,响起电梯门“叮”地一声,路过的脚步声扰乱了她的心绪。

    窗外一声烟花爆破声响起,绚烂的星火点缀了黑色的夜幕。

    公寓里唯有一番沉默,没有开灯,在黑暗里,整个世界仿佛就此安静了。

    苏凝雪低垂着眼,耳畔却满是他压抑着愤懑的急喘呼吸,带着热气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脸,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让她的心禁不住地战栗。

    在黑暗里,他离她那么近,近到她一颗心都隐隐作痛起来。

    泪水控制不住地溢出她的眼角,苏凝雪抿紧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以为不去想就会忘记,以为只要不见他就能把那份愧疚彻彻底底淹没在时光里。

    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

    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想起来的那些伤心,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眼泪滴落在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上,乔楠只觉得虎口灼烧般刺痛,他看不见黑暗里她的样子,却也因为看不见而更加遏制不住地心痛。

    “二十八年前的那半个月,对你来说,是不是人生中的污点?你想要忘记,忘记得干干净净?苏凝雪,既然你想要忘记,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为什么明知道我会等在靳氏的楼下,还要每一天都准时地出现在对面的咖啡厅里,你真的喜欢喝咖啡吗?还是……你只是不愿意让我浪费更多时间等你?”

    “我……”苏凝雪变得语塞,眼泪却掉得更凶。

    就像是被窥觑了心中的秘密,她抬手慌忙拭去颊边的泪痕。

    可是,越擦越控制不住,身体也不由地轻颤,当她拼命想要去掩饰的那一点龌龊的心思被他敏锐地发现后,她下意识地就想去躲避。

    他却蓦地伸手,在黑暗里准确地扳住了她的肩,那么大力气,手指弯曲,像是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早已顾不上会弄疼她,只想着该怎么抓住她。

    “S城那么大,名流贵胄居住的公寓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来这里?是巧合吗?不,世界上有多少看似不经意的巧合,背后就有多少匪夷所思的努力!你住在这里,是想要寻找些什么,还是在回忆什么?”

    乔楠笃定而毫不留情的戳穿,让她的情绪一阵波澜起伏,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瞬间断裂,她重重地推开乔楠。

    黑暗里传来他撞到什么重物的声音,她的心跳一滞,却强忍下上前的脚步,对着他所在的方向,冷冷地说:“你何必要这么执着,我根本不值得。”

    她努力想要自己冷漠,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无法抑制的哽咽。

    苏凝雪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防止不该发出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

    她转身逃跑般朝着门口小跑过去,再也不愿意呆在有他气息的屋子里。

    在玄关处,她就被紧紧地攥住,乔楠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玄关处并没有完全的黑暗,有些许的灯光从外面的走廊泻进来,苏凝雪转头看他,明明暗暗里,他的眉宇间溢满了痛楚和不安。

    她忘记了自己心中那惊慌的呼喊,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整个人定在那里,看到他的难过,一颗心也跟着隐隐地疼了起来。

    “苏凝雪,你可以自己骗自己,说已经完全忘记那半个月发生的事。可是我不能,你也不能否认它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郑重,眸光也变得冰冷带着些许的愤怒。

    “我……”苏凝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更多的音节。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底有酸楚也有迟疑。

    乔楠抬起手,指尖温柔地触摸着她眼睫上的湿润,那儿有醒目的泪痕,他一遍遍地抹,心疼至极,鼻子也跟着一酸。

    “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累吗?”她突然仰起头问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绷着唇线,手上怎么也不肯松开力道。

    苏凝雪本挽得整齐的长发有些凌乱,她勾起一缕到耳后,微敛的睫毛轻轻地颤着,声音嘶哑、轻得好似一片羽毛飘落在地上。

    “我让你很累对吧?”她喃喃低语,像是在问他,却又好像在问自己。

    她蓦地挽起唇角,眼角却又滚落一滴泪:“爱一个人很累不是吗?”

    乔楠静默地凝视着她,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如果是用心去爱又怎么会累?只有幸不幸福、值不值得。因为你,那段日子支撑着我孤身一人度过了二十几年,我从来没有觉得那份记忆让我觉得疲惫不堪……”

    他的气息突然变得紊乱,声音喑哑得不行,似乎这样一句话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手下的力道一变,她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的怀中。

    苏凝雪的大脑骤然炸开,她惊愕地想要避开这个拥抱,他却往前一步,紧紧地搂住她,让她退无可退、躲无可躲。

    当她挣扎起来时,他只好不断地收紧,将她锁在自己的胸膛和手臂间。

    等了二十八年的拥抱,他怎么可能再一次那么轻易地放手?

    苏凝雪的脸被迫贴在他的胸膛上,满耳,都是他如鼓般狂乱的心跳。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服,指腹触摸到的是他灼热的体温,一声轻叹在耳边传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做任何的反抗。

    这个怀抱,这些年多少次她曾梦见过?

    在她高烧不退时,她晕眩的意识里,想到的是这双犹如艺术家好看的手捂上自己的额头,如视珍宝地把她拥入怀里呵护着她饮下甘苦的药汁。

    然而,清醒时却不敢去多想,每每忆起,有的只有幽不见底的痛楚。

    怕后悔,怕被内疚逼迫到理智的边缘,怕疯掉,所以只有尘封那段记忆。

    苏凝雪靠在乔楠的怀里,黑暗里,却好似有一双大手伸展开来,将她整个人笼罩,然后将她推入了那时光的漩涡里。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走马观花般,在她脑袋中越来越情绪——

    ……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大半边的天,忽然一声闷雷从天际滚滚而来。

    其实她的胆子并不大,只要一打雷就恨不得躲进被窝里蜷缩起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即便是裹出一身热汗,也不愿意钻出被窝去面对那凌厉的雷鸣。

    尽管……这个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苏凝雪低头望着自己臂弯里的孩子——

    只有一周岁左右的样子,此刻正睡得安稳,眼睛闭着,只是过了一会儿,小身子突地抖了一下,接着嘤咛地哼了两声,带着些哭腔。

    那白嫩的小脸蛋上却不似往日般光滑,生出了几颗红色的斑点。

    她们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孩子前几晚可能夜里找了凉,有些低烧,发现得不及时,后来才会引发水痘,她听了之后忍不住红了眼圈。

    天空中的闪电,犹如一条火蛇,每一次跃闪过后,都有一声巨大的响雷。

    她的肩膀颤了一颤,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却只能挺直脊梁,故作淡定从容地往前走,走去靳家的大宅,她只有依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孩子。

    她有丈夫,可是她的丈夫有爱人。于是,她跟死了丈夫的寡妇没两样。

    算起来,她的丈夫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她走在雷声闪电里,心痛盖过了心头的恐惧。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跑到那个参天大树下站着,也许一道雷下来,就把她和孩子劈死了,那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要想。

    不用去看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共谱爱曲。

    不用去想父亲孜孜不倦的教诲……

    她父亲教她忍耐,只要靳家家长站在她这一边,靳昭东终有一日会回来,所以最后赢得还是她苏凝雪。

    只是她真的赢了吗?

    她苦涩地笑着,她即便得到了靳昭东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高傲如她,想要的真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男人嘛?

    走到靳家的门口,却在一脚踏进去之前,听到里面传来靳父的声音——

    “凝雪呢?带着琦琦去医院还没有回来吗?”

    “谁知道呢?整日摆着一张死人脸,那孩子不病死也要被她克死了!”

    孙兰芳不以为然的抱怨声,让苏凝雪停止了脚步,听在耳里是别样的酸楚。

    “怎么说话的?凝雪好歹是我们靳家的媳妇,你这么说,要是被外人听到,传到她耳里怎么办?要是被亲家知道,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靳父的话却换来孙兰芳不屑地一笑:“知道啦知道啦,你最近不是想要在苏家那边得到一笔投资吗?我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也会让着她的!”

    “你知道就好!等会儿她回来,就别说些有的没的,让厨房去炖点排骨汤吧,我记得凝雪挺喜欢喝的……”

    门外的她咬了咬唇瓣,在里面的谈话声逐渐消下去之后准备进去。

    靳父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等等,兰芳啊,天山那边来电报了,说是那个孩子也快要满周岁了,说起来,也就比琦琦小几个月……你去珠宝行选一把长命锁让老张带过去,就当是我们爷爷奶奶给她的周岁礼物!”

    苏凝雪的心脏就像是被铁锤狠狠地击中,当她意外地听到靳父的这番话。

    公公明明对她说过,靳家只承认她一个儿媳妇,也只承认子琦一个孙女,明明说过的啊,那现在这样说又算什么?

    她低头望着难受得摇着头哼唧的孩子,眼睛变得干涩难受。

    屋子里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你要真想要那个孩子,就让昭东把她抱回来好了,那个女人,大不了给她一笔钱打发她走好了。”孙兰芳毫无顾忌的嗓音在客厅里响着。

    靳父叹了口气:“你以为事情有那么简单?要不是我当初虚弱凝雪一辈子只认子琦这一个孩子,你以为凝雪会那么就算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更加不要跟凝雪提那个孩子和欣卉的事,知道吗?”

    “说起来,子琦那孩子,都一周岁多了,怎么还不会说话,我看隔壁老刘家的孩子,都会叫爷爷奶奶了,她就还只会依依呀呀几句,不会是个傻子吧?”

    “你个老太婆,胡说些什么呢!”

    孙兰芳不高兴地又嘀咕了几句,却也答应了不跟苏凝雪说这件事。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细雨,婆婆娑娑的,朦胧她视野的,她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盯着前面的大门,却突然失去了推开它的勇气。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傻,竟然真的相信公公是公正无私的。

    原来,他看上的也不过她身后苏家的实力,如果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怕现在被赶出门的就是她苏凝雪和襁褓里的这个孩子了……

    天色逐渐转阴暗,靳宅两旁的法国梧桐淹没在夜雨之中,梧桐的叶子被雨水打得像是被鞭子无情地抽过,哗哗作响。

    她抱着孩子走进去,看在公公婆婆或是佣人眼里,是不是一个可怜的笑话?她没有丈夫,能在这个家待下去也只是仗着娘家的家势。

    这样落魄狼狈的样子,究竟是要博取他人同情,还是要衬托他们的甜蜜?

    他们?是呀,她自嘲地笑出声,当然指的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好同学。

    可是她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们,所有人都说,是她,先破坏了他们,拆散了一段天注定的良缘,她才是那些小说里恶毒的原配。

    她咬紧了牙关,抱紧臂弯里的孩子,转身往外走。

    泪水和雨水的味道还是有所不同的,泪水很咸,火辣辣的,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早已麻木的脸颊,滑过唇瓣时,她伸出舌尖舔了舔——

    咸咸的,吞进咽喉里,却化作一缕无比苦涩的哽咽。

    那一刻的她似乎忘了自己怀里还有一个生病的孩子,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但脚上却像着了魔,不停歇地迈动着。

    一道撑着黑色雨伞的高大身影挡在了她的跟前,伞下那双幽黑的眼睛诧异地看着她,那一声惊呼几乎噎在了咽喉里:“苏凝雪?”

    连名带姓……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或许是太过惊讶,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眯着被细雨冲刷地发红的眼睛,微抬起头,看着站在跟前的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乔楠,那个在她父亲身边学习多年,却也是夺走她丈夫女人的哥哥。

    她不愿意让任何跟乔欣卉扯得上关系的人瞧见她的狼狈,她将怀里嘤嘤抽泣的孩子往胸前压了压,快速地越过他,像只无头苍蝇乱走。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本迎着她而来的雨水少了不少,头顶却是一片阴影,后面是一道紧紧跟随的身影,她的牙齿把嘴唇咬破了,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不但没有缓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直到他冲到她前面挡住去路。

    他一手高举着伞遮挡在她上方,一手扣着她的肩头,不让她再乱跑,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布满了雨渍,有烟灰色变成了黑色。

    苏凝雪扑闪了下眸光,她其实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她听说乔家彻底地倒了,在乔欣卉的前任丈夫因病过世后,乔家没了庇护再也支撑不下去。

    乔家是从政的,韩家败落后,有的是对手要找他们的麻烦,几乎不到一个月,乔家就有不少从政的人落马,乔老更是一时接受不了打击跳楼自尽了。

    那个时候,她刚生下孩子没多久,只是不经意地从父亲那里得知,乔楠似乎不想把苏家牵扯进来,在乔家被调查时就没再上过苏家,他亦离开了学校,乔家倒了后,意味着他将一无所有,甚至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大街上重遇他,还是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刻。

    乔楠却不知道她复杂的内心,侧身,替她挡住雨,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我送你回靳家。”

    听到“靳家”二字,她本干涸的眼泪再次涌下,她迅速地抹去,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说完,便接着要走。

    “那我送你回苏家。”他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握住她的手臂。

    她凌厉地回头:“不用你管!”忿忿地甩开他的手,语气也是格外不客气。

    “你可以在雨里呆着,可是,你怀里的孩子呢?你难道没看到,她很不舒服、正在生病吗?”

    他扣住她的肩膀,低低地说完,仰头望了眼灰沉沉的天空,抿紧了唇,再次看向她时眼底却多了一抹怜惜,喉结动了动,似踌躇了很久才开口。

    “如果你不想回家,那就暂时到我那里去住一晚,好不好?”

    明明知道,那个年代,孤男寡女,还是一个有夫之妇,他们待在一起是多么地令人诟病,可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扣住,仰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皱了皱眉,“那你到我那里住一晚,好吗?”这问话很不合适,可是这种时候,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她低头看着那滚烫着小脸的孩子,就像是失去了心魂,只剩余一个干枯的躯壳站在他的面前,他看到有一滴泪从她的眼圈里掉落。

    面对他的建议,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却也没有挣扎了。

    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幢陈旧地、略有些倾斜的老筒子楼,旁边是铁路,只要有火车经过,整幢楼都会随着火车轮子滚动的节奏左右摇摆,连带着里面的家具一起。

    这里是他租来的,因为租金便宜,所以设施之类的自然是极差的。

    当他把她带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静静地抱着孩子等候着,即使被雨淋透了,她依旧不像是从贫民窑出来的女人,浑身散发着贵气。

    一想到这间破旧的屋子,即将有个女人进入,还是一个住在他心里多年的女人,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孔里去。

    有两次,钥匙掉在了地上,第三次的时候,才成功地插进去。

    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天花板上是一盏二十五瓦的照明灯,门推开时,灯泡像是感应到,摇曳了几下表示对主人归家的欢迎。

    苏凝雪抱着孩子往里走了两步,却发现过道狭窄得转不过身,左边摆放着一把凳子,上面是一个洋油炉和一个锅,那应该是用来煮水和煮饭的,外面传来其他住户上楼下楼的踢踏声和说话声,这里的墙一点也不隔音。

    乔楠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拘束,一般人不都是把喜欢的人带去舒适豪华的房子里,而他现在却只能让她在这种破落的地方过夜。

    然而,他没有等来任何抱怨声,甚至在那张清冷秀雅的脸上,连一点嫌弃都不曾有过,她只是抱着孩子走去床边,然后把孩子放在上面。

    他松了口气,看她摆弄孩子的背影,竟然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嘴角是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笑意,提了水桶去楼下的井边打水。

    她和孩子都被雨淋了,他该烧点水让她们母女俩把身子擦一下。

    在打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这里貌似没有女人和孩子换洗的衣服。

    等他回到屋子,看到屋子里的场景,手里的桶一下子就松了,满满的一桶水洒落在地上。刚刚还好端端照顾着孩子的她,正抱着孩子在哭,湿漉漉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搭在肩上,她一双苍白纤瘦的手不断地摸着孩子的脸。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眼睛红红的,嘴唇嗫喏,瘦瘦的身板控制不住地颤抖,双目空洞地望着他,一遍遍说着:“孩子,孩子……”

    他忙跑到床边,孩子小小的身子通红通红的,他探手摸了一下,却是比火炉还要烫,一张小嘴干涸得起了皮,最让他担心的是,孩子的四肢是硬硬的。

    如果他猜得没错,孩子这是因为高烧抽筋了,要是不及时就医,恐怕明早等待他们的就是孩子过世的消息,他的心头一紧,顾不上其他,抱起孩子疯了一般冲了出去,身后,苏凝雪快跑地跟着,不敢落下半步。

    他住的地方距离附近的医院不近,走路过去要四十分钟,但要是搭乘车子的话只要五分钟,可是天色已晚,根本早不到过路的车子。

    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像他这样的落难户,有一辆破自行车就不错了,更别提是那个年代的轿车,几乎是少之又少,只有有钱人才赶得起。

    一边跑一边顾看着路边,可是,开过几辆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

    怀里的孩子呼吸越来越轻,一张脸也由红转为青,恐惧迅速地窜上他的大脑,同时不远处打过来一道明晃晃的车灯光,接着是卡车刺耳的喇叭声,他停下来,一转身就把孩子塞到了苏凝雪的怀里,然后窜到了马路上。

    “乔楠!”苏凝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唤。

    卡车沉闷的刹车声一路而来,他却张着双臂直直地站着,没有退后一步。

    车子最终没有从他身上碾过去,在快要碰到他鼻尖时停了下来,司机的谩骂声从车窗里传来,他却径直上前拍着车门恳求司机送他们去医院。

    她站在夜色里,清寒的风吹过,望着他放下姿态不断求着那粗鲁的司机、承接着那一句又一句脏话时,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孩子大哭起来。

    乔楠听到她的哭声转过头,她正隔着雨帘盯着他,肩一耸一耸地抽噎。

    他可能吓了一跳,又跑回来,抓着她的肩问怎么了,她只是哭,摇着头,发丝上的水珠飞溅到他的脸上,他心疼到不行,忐忑地拥着她拍她的背。

    卡车司机被她这一哭却是软下了心,得知是孩子病了后,勉为其难送他们去医院,急急忙忙去挂了急诊,孩子经过抢救后送进了病房。

    看着病房里挂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的小小孩子,她的眼泪无法停止,他站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

    他已经知道,是他的妹妹,让她遭遇这样孤独无助的境地。

    她很少哭,这是他见过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她结婚的那一天。

    只不过不同于那一次的欢喜忐忑,这一次,他在她的眼里只看到了满满的绝望和悲哀,甚至于,直到现在,她都不曾说要打电话回家。

    孩子要在医院观察一晚上,她就坐在床边守了一晚上,而他也跟着在病房外面的座椅上躺了一晚上,她说让他回去,他点头出来,却没有走。

    没有一个女人能承受这样的打击,他想要守在她身边,即使不是以她丈夫的身份,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们乔家亏欠她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带着孩子出了院,医药费不是笔小数目,他当时的生活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捉襟见肘,父亲自杀前家里已经被封了,什么也没留给他。

    可是,她却拿着一叠钱到窗口把医药费结了,他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钱,他想问,却在看到她无名指上那一圈白时噎住了,他昨晚竟不知道她是什么出去找当铺用她的婚戒换了钱,到底是他睡得太熟还是……她根本不想让他发现?

    那一瞬间,他目睹着她有条不紊地办好出院手续,竟心生“她其实一点也不需要他帮助”的感觉,没有他,她也可以把事情办得好好的。

    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出医院大门,她抱着孩子,走在他的身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路有些远,我们坐一辆三轮车回去吧。”

    乔楠的眼睛倏地亮得惊人,当他望见她眼底隐约的笑意,她的意思,是要跟着他回去那个破得不像样的筒子楼吗?

    她好似没看到他的错愕,转身就去医院大门外问了三轮车价格,选定了一辆才朝他招招手,他是跑着过来的,然后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

    “孩子沉,我来抱吧!”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温和得像是一道春风。

    小孩子没有假病,热度这么一退,精神头子立马就足了,骨碌着浅棕色的眼珠子,在乔楠的大手心里,两条腿又是踢又是蹬,还讨好地吐着泡泡媚笑。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子琦对陌生人这么热情,以往,除了她,就连她爷爷抱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尤其是孙兰芳,只要一瞧见就哭个不停,恐怕这也是孙兰芳不喜欢子琦的原因吧?

    小子琦瞅着乔楠,嘴里呜啦呜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乔楠眉开眼笑,伸出手指点点她的脑门,“宝宝真可爱,笑起来的样子,跟你妈妈一模一样。”

    说着,他抬头看向她,一双眼睛却明亮得让她不敢去直视。

    ------题外话------

    这章写得我悲痛欲绝,眼泪哗哗流个不停,原因——

    1,为乔楠的真情付出感动,也为他感到可怜同情

    2,妈蛋!哪个混账东西趁我去上课,闯进我的宿舍,对我的狗窝翻箱倒柜,硬是把我皮夹里的八百块钱抽走了,有没有这么缺德的啊!

    于是……在如此消息悲痛的情绪下,我擤着鼻涕敲完了八千字,再也撑不下去,一口血喷出来倒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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