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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顾清夏没再轰人,李盛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随他吧。好在现在早晚已经没那么热了,不开空调睡也还行。
顾清夏一直跟床上躺着,李盛洗漱完了抱着pad也躺上来。顾清夏觉得他身上热乎乎的,就贴上去。李盛就把她圈在怀里看pad。
顾清夏下午睡多了,这会儿不困了。百无聊赖,想起来问了问胜子,问李盛从哪找到这么好用的一个胜子。
李盛得意笑:“这可不是找的,这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他放下pad,“从他高中毕业没多久,我就把他弄到我身边了,调/教到现在,他要再不会办事,我真得叫他滚蛋了。”
“高中?那么早?”顾清夏说,“那会儿你才回国吧?怎么就找着他了呢?”
提起这个话题,李盛就下意识的去摸烟,却又想起来顾清夏身体不舒服,硬是收回了手。把pad扔到床头柜上,枕着双手道:“我认识他哥。他哥叫‘利’,所以他们家有了他之后,给他取名叫‘胜’,哥俩是颠倒的。”
“……听着怎么像是有故事?”顾清夏枕在他腰上,懒懒的问。
李盛吁了一口气:“算是吧……”想起了胜子他哥,他微微有些怅然。
顾清夏被他这口气挑起了兴趣。她想听,他也就说了。
“那会儿我才上高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天就想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才觉得对得起人生。”他说。
顾清夏被他逗笑了,总结道:“李少的中二岁月。”
“还就是中二。别笑……”结果李盛自己也笑,“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这个词呢。反正就那样呗,成天好勇斗狠的。那会儿也流行香港电影,小马哥火着呢。大家就都模仿,有模仿大哥的,就也有当小弟的。”
“我们就跟外面的一帮孩子认识了。我的同学都不是普通人家,搁在我们眼里那些孩子就是所谓的‘穷人家的孩子’。反正他们跟着我们,叫哥,给跑腿,帮着打人。我们给他们钱花。整得也跟那么回事似的。”
那些孩子中,就有胜子他哥,大家叫他“大利”。李盛最开始不是很注意他,他才上初中,比李盛还小点。在一群孩子中,他看起来有点阴沉。但是打起架来特别狠,才引起了李盛的注意。后来才知道,他算是半残疾,生下来就有一只耳朵几乎是聋的。也因此,他们家可以生二胎,才有了他弟,也就是胜子。大概是残疾人心理有些不健全的缘故,大利话很少,打起架来下手却很黑。李盛就注意到了他。
有一回他们跟人打架,弄出了血。第二天李盛看见大利还穿着那件沾着血的校服,就顺口问道:“怎么也不换个衣服?”然后他才想起来,他不是天天见到大利,但每次见到,大利都穿着校服。
大利的脸就涨得通红。
后来李盛才知道,大利他们家是低保户,经济特别拮据,上面有老人,下面还有他们兄弟俩。哥俩这岁数,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大利能穿出来见人的衣服,还就属校服最光鲜。咱国家这校服,虽说难看吧,但一是它穿着宽松舒服,二是,真耐穿。大利的妈很早就发现了,学校的校服看着不怎么样,却比自家买的衣服更耐穿。再订校服的时候,就干脆订了两套让他换着穿,至于其他的衣服……有校服就够了,还买啥。
李盛那会儿,正赶上他爹和他大哥开始教导他如何收服人心。他看着眼前的大利,感觉这是一只可以用来实验的小白鼠。他决定牛刀小试一把。
隔了几天再见,李盛就扔给大利一只袋子:“我去年的旧衣服,小了穿不了,丢了怪可惜的,你拿回去吧。”
大利不吭声的接了。回到家才打开看,哪里是什么旧衣服,虽然都剪了标牌,却全都是崭新崭新的新衣服。大利的眼圈当时就红了。
那会儿满大街都是录像厅,一块钱一个人,进去随便看一整天。香港黑帮电影火得不行,什么兄弟情义,惺惺相惜,过命的交情等等等等。等李盛再见到大利,大利依然是沉默寡言。但李盛看着他的眼神,嘴角就勾起了笑意。
他知道,这小孩儿,对他死心塌地了。
后来大利还有了个外号,别人都知道他是李盛的“大力金刚”。李盛到哪他到哪,谁跟李盛叫板,他跟丫死磕!
李盛就觉得,收服人心这事,其实挺容易的。回家跟他大哥汇报,难得受到了他哥的表扬。
“人的心都是肉做的,看着再硬的心,也有柔软的地方。”他哥一身制服,抽着烟,犹自不忘继续教育这个最小的弟弟。“关键是,你得知道他柔软的地方在哪。”
那时大哥就是他现在这年纪,肩膀上已经是两杠两星,预计年内就还能再添一颗星。
而李盛,自小就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长大的。当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被教育好好学习,长大好找份好工作的时候,李盛这种出身的孩子,却在被教导着如何御人,如何处事。
对于大利的死心塌地,他视为理所当然。
“后来呢?”顾清夏问,她觉得后面一定会有转折。不然为什么现在跟着李盛的是胜子,不是大利。
李盛忍不住又搓了搓手指。在讲故事的过程中,他已经下意识的搓了好几回手指。
“没事儿,你抽吧。”顾清夏说。她知道有烟瘾的人想克制很难,李盛的烟瘾尤其大,他的手指总是有烟草的味道,但并不难闻。他还是典型的喜欢抽事后烟的男人。每次她洗完澡出来看他靠在床头抽烟,也会觉得他的确是个很性感的男人。
李盛到底憋不住烟瘾,还是点了颗烟,尽量往旁边吐烟。白色烟气袅袅的在房间中飘荡。顾清夏枕在他腰间向上看,他的脸都模糊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摸着她的脸,接着说:“后来,他死了,大利。”
顾清夏就轻轻的“哦”了一声。
李盛至今都记得,他中学时代最后的一场架。俩群人都是十几啷当岁的半大小子,打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对方一个人先急了眼,裤兜里掏出把蝴蝶/刀,翻动间,晃了大利的眼,而他全然不知。当他被大利推开后蓦然转头,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刺进了大利的胸膛……
至于后来他是怎么被人拉着跑了,他大哥二哥怎么把他打包送去了米国,他的记忆一直很模糊。后来他从米国打了电话回来才知道,大利死了。两拨孩子中那些没有家世背景的,都进去了。像他这样有背景的,也像他一样,通过各种方式和渠道,从这件事情里撇清了。
死的是穷人家的孩子,背锅的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大利死都死了,头上还扣着一个“寻衅滋事”罪。
李盛狠狠的抽了几口烟,又喷出来。顾清夏就在烟气中望着他的下颌。
“其实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就叫声‘哥’,给几件衣服,给他奶奶买点补药,给点零花钱,就这么点小恩小惠……”李盛说,“他值得……还我一条命吗?”
“我一直知道他有个弟弟。我在米国从高中读到大学,中间也回来过。一直到最后拿了学位,彻底打包回国之后,我去找了胜子。观察了一阵,觉得他能用,就把他收在身边调/教了。他跟他哥完全不一样。大利一天都不一定说一句话,胜子天天话唠烦死人。他啊……就一点跟他哥一模一样……”
跟他哥一样,对李盛……死心塌地。
李盛从没把这些事跟别人说过,这还是第一次。不由得勾起了心怀,回想起很多相关的或者无关的事情。他甚至还想起了初三那年,他睡过的第一个姑娘。待这些年少时的回忆随着烟气慢慢散去,才发觉顾清夏没了声息。低头一看,她闭着眼睛,已经迷糊了。
好嘛,把他当成讲睡前故事的了。李盛气得直乐,两根手指弹琴似的在她肩膀上点了点,点得顾清夏“唔”了一声。
“你见着胜子,别跟他提。他不知道。”他嘱咐。
“我傻?”顾清夏闭着眼翻了个身,换了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李盛乐了乐。掐了烟关灯,抱着她一起睡。
他身体热,她身体凉。抱在一起,正好!
周二顾清夏就没去公司,跟家歇了一天。有什么事都通过电话遥控指挥。要搁从前,她就干脆歇两天,可自从她升了副总监,变得比以前更忙碌了,确实脱不开身。周三她有个重要的会,所以小腹的疼痛虽然没完全消退,也只能硬拖着酸痛的身体去公司了。
前台的已经消失了,由行政部的一个小姑娘暂代。而vivian意外的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
自从顾清夏接替了商华,成了副总监,并入驻这间办公室之后,vivian这还是第一次踏足此间。顾清夏颇有些意外的挑眉看她。
vivian的来意很明确。
“我辞职了,周五lastday。”她说,“肖刚还不知道。”
顾清夏的目光刹那就犀利了起来。
“谢谢。”她说,虽然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先告诉她。
vivian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那个周末她被顾清夏撞破出身,还以为周一全办公室都会知道她其实是来自农村,结果……
她看着顾清夏,说了句:“彼此”。
推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