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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述师冷了张好好许久,直到她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他方才转而道,“瞧你拿着水桶,怎么一滴水也没打回来?”
张好好摇了摇头,“这村子后面的小溪已经干涸了,哪里来得水?也不知这村子里的人,平日都从何处吃水。”
老汉并不晓得张好好出去是为了打水,他再度递过来几枚野果子,“离这里不愿便道宣州城了,想必那里更适合你们营生。此处早在数月前便已断了水源,你们不要再试图寻水了。”
老汉几度申令待在此处非明智之举,而他们一旦提及水便拿野果子搪塞,如此怪异的举动令让张好好新生疑窦。
如今出师不利,几人只能打道回府另行谋策。出了“*”,沈述师雇了辆马车,将高肃扶上车,一行人方才回转宣城。
几人回到行辕,见着正堂里坐着一名温润儒雅、贵气逼人的中年男子。张好好瞳仁骤缩,袖中双手不禁紧握成拳,沈述师进去见礼,张好好却直愣愣站着,不肯挪动半步。
沈传师见张好好等人平安回转,寒暄几句便请了辞。沈述师紧随其后相送,行至无人处,沈传师担忧地瞧着沈述师,“子明,你当真想好了吗?”
沈述师神色冷清,寂然瞧着天边如血残阳,“大哥,你不是早已明了我的心思吗?如同蒋秀莲之于大哥,她亦是我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放下的曾经。”
习习清风扬起沈传师宽博的衣袖,他敛眸轻叹,“子明,长安的事我都听说了。如今与从前更不相同了,她不只是你的……即便不提那重关系。她还是皇上看中的女子,无论从前还是如今,我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前。即便如此,你也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你从小志在出仕,以你如今之才,何愁不能一展宏图?”
沈述师摇头苦笑,“她不是在意那些世俗眼光之人,蒋秀莲不过是她的义母,大哥与她并没有血缘关系。我与她终究不过一份名义罢了……至于大哥所说的那些,只要她没有亲口告诉我,要同皇上在一起,我便会一直守着她。”
沈传师不再多说什么,当年一场相交,无论是他还是沈述师,皆对张好好的性子了如指掌。当年之事,她定然觉着自己亏欠了沈述师的,只要沈述师不选择孤注一掷,她定然不会主动将话挑明再伤他一回。
旁人或许不明,沈传师却深知,沈述师如此表态便是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等下去。无论张好好日后倾心他人,或只身下去。
“子明,此次‘*’疫病非同小可。你们万事小心,不要轻举妄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沈述师拱手拜了拜,“大哥好生珍重,得空我定当前去拜会。”
沈传师拍了拍沈述师肩膀,“如此也好,你嫂嫂已经念叨你许久了。子明,珍重。”
瞧着沈传师离开,沈述师深吸口气,行至正堂前时张好好已不见了踪影。沈述师心中一惊,遍寻行辕,最终在湖旁的假山上找到了张好好。她亭亭玉立,静静望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柔和清风拂起她如瀑青丝与素色衣摆。
沈述师高高伸出手,仰望着那抹宛若轻烟地身影,“好好,天黑了上面很危险,下来吧。”
张好好恍若未闻,兀自闭上眼睛,“子明,谢谢你。”
沈述师的手僵了僵,不断打量着张好好的方位,相应挪动所站的位置,“谢我什么?若是追根究底,应当是我要谢你。”
“你没有错,当年之事是他们欠了我娘亲的。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却是我亏欠你的,我只是将娘亲的宽恕传达给他们,可我自己却终究无法原谅他们曾做下的种种。”
瞧见张好好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沈述师不由心惊胆战,“那些事都已过去那么久了,好好,你先下来,一切都有话好说。”
张好好蓦地睁开双眼,乍然而笑,“子明,我一直在想……”
张好好声音越来越低,沈述师正欲侧耳倾听,却见假山上那抹纤细的身子猛然前倾。他本能的张开双臂,张好好面色平静的瞧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如意料之中落入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沈述师慌张地打量着张好好,“可有伤到哪里?”
张好好任由沈述师拥着,便在他肩上摇了摇头,“子明,你曾说我当年若非缺了对牧之信任,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那么你呢?倘若你对自己多上几分信心,往昔种种又是不是会被改写?”
沈述师浑身僵硬,久久也未能明白张好好此话何意,“好、好好,你……”
“子明,不知你可还记得在沈府时,我也是站在高高的假山上躲清静。”
沈述师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畅快,“那是你到沈府后的第一回出演,官伎的身份再容不得你半点儿任性,达贵肆无忌惮的行至与荒诞的言语令你疲于应对。”
张好好身子轻颤了颤,低喃,“子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究竟……”
张好好从未想过沈述师竟可以体贴入微至此,她不曾说出口的心思竟被他瞧了个透彻。
“你素来冷清沉稳,我从未想过原来你也有那般任性的时候。你失足自假山上落下来,正巧被路过的我救下。”
张好好眼睫轻颤,从容地退出沈述师的臂膀,仿若从未认识他一般仔细打量,久久方才吐出一句话——“沈述师,你当我是傻子吗?”
扬州时,每至满月便漆黑一片的后院,那天水落雨夜如断帘珠子般的桃树。寻人画像前,兰月手中勾勒着雨荷的油纸伞。城外古亭中,他所谓的意外路过……这世间哪儿来那么多巧合?
张好好毅然转身离开,沈述师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发颤地声音一丝不漏的落入张好好耳中,“真正的傻瓜是我,这么多年来,除了守候再未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觉间,张好好已是泪流满面,除了摇头已说不出半句话来。她素来以为自己爱恨分明,却原来也迷茫了这么久。
离开扬州时,刻意压下对他的辞别之心。
皇城城楼上,以过往推拒李昂的绝决。
被送入掖庭,那数日无悲无喜的惘然。
乘软轿离开皇宫,宫人的谈论与遍地可见的喜色。
长安城外,她恍然醒悟对李昂近乎莫名的信任。
行途中,他恭喜她终于有了那么一个可以相信之人。
将近宣州那场宿醉,他言语不明中她异样的心思。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未曾往那个方向想过。直到“*”中她与高肃命悬一线,她以身相护濒临死亡。那一刻,她想到的只有他,那个她自以为始终视作友人的男子。
“子明,我一直在想,倘若这回你没有接到我。那么,我们便如从前那般相安无事,如今我身上背负着太多卸不下的责任。可倘若你接到了……”
余下的话,张好好没有再说下去,沈述师却已心领神会。倘若他接到了她,那么他在她身上究竟放了多少心思已是不言而喻。有很多人曾说,她的冷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可他却觉得对于在意之人,她自来不忍对方吃苦半分。
“好好,只要我沈述师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负你。”
这一天,对沈述师来说,如梦一般。他不忍分离,纠缠着张好好厮磨了好久,方才送她回去。
住处近乎诡异的宁静,不禁让张好好颦了颦眉,沈述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关切道,“怎么了?”
张好好并没有回答沈述师,而是扬声唤道,“阿月,阿炎。”
久久未闻回声,张好好心里不禁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沈述师敛眸思索片刻,不由也担忧起来,“快去他们的住处瞧瞧吧。”
两人对视一眼,忙疾步向隔间儿走去,只见里面空空如也,沈述师生恐应了心中猜想,继而道,“你也累了整日了,先行在此处歇息片刻吧。我出去打探打探,看看行辕中有没有人见过他二人,待有了消息,我立刻回来知会你。”
张好好心中难安,哪里坐得住,“我如何能安心得歇?阿炎虽时有胡闹,阿月行事却是极有分寸,这么晚不归也没传个信儿来,我只怕……”
沈述师握住张好好冰冷的指尖,“不必担忧,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两人一同前去行辕大门,待询问了守卫方知兰月与赵炎一早出去后便没有再回来。沈述师将几人一同前往“*”,而后他先行一步之事,如实相告。张好好转瞬便得出了与沈述师同样的猜想——她们两方怕是走岔了。
现下,张好好最担心的并非是兰月与赵炎进了*,而是先前所看的奏报中记载,*中人入夜后分外活跃。他二人皆不会武艺,倘若当真栖身*,一旦遇上村民袭击,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