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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诉苦大会开得很顺利。

    先是玉钿,玉钿说,她本是浙江嘉兴一户佃农的女儿,父亲种田,母亲替人家洗衣服。可是即使是这样,仍旧因为付不清租子,欠了地主一大笔债。地主上门讨债,见她长得漂亮,硬是把她强拉回家做丫头。十四时,她就被糟蹋了。

    每天替地主家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她就看着河水流泪。有一天,水边来了一艘船,船上下来一个女客人,亲切地问她:“小姑娘,为啥子这么伤心?”

    她说了自己的遭遇,女客人安稳她:“不怕。跟着我到上海的工厂里做工,一个月可以还好几元钱,寄回家,把自己赎出来就是了。”

    她那时年纪小,对花言巧语动了心。就这么被骗到了上海。女客人把她带到一个会所,拿出来一张纸,说:这是做工的保单。你签吧。

    她不识字,签下去了。随后,一个婆子就进来了,叫她穿旗袍和高跟鞋,她不穿,说自己是爱做工的。婆子狞笑着说:“做工?嘿,你婶娘把你卖给我们啦!”

    玉钿想跑,但是随即就被流氓们逮了回来。她每天都要接待十几名客人,来了月经,请求休息两天,老鸨子就罚她跪碎玻璃。

    她每次怀了孕,都被护院一人一脚活活踹堕胎了。因为过度损耗身体,精神颓废,老鸨子就逼她吸大烟提神。她就是这样染上大烟了......可恨她自己沦落苦海之后,还以为那些控制着底层妓/院的流氓地痞是什么好东西,和他们谈起了恋爱,怀着真心,试图借他们的力量,脱离苦海。

    谁知其中一个地痞赌钱欠了一笔债,就转手套了她麻袋,把她二手买卖,卖到了更可怕的张月娥手底下去......

    说着说着,一向要强的玉钿,嚎啕大哭。

    她的经历,在解放前,是非常普遍的。

    姐妹们争先恐后,谈自己的经历。有的说,我被卖过四次,有的说,我被卖过七次。还有的说,我数都数不清自己被卖过多少次。

    一时场内哭声一片。

    文秋颤抖着嘴唇站了起来,说:“玉钿,我也是因为欠地主租子,急于还债,被人拿做工当借口,拉到上海来的,因为不识字,误签卖身契。。”

    文秋的爹死了,她家只有一个奶奶和妹妹。为了多得一点小账,好寄回家去赎回自己家的二亩地,无论是嫖客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无论是怎样变态的客人,她都会接待。因此染上了非常严重的性病,一身恶疮。

    因为没有半点挑拣的接客,她一度被姐妹们嘲笑,讽刺为“贱人”。

    可是文秋想着家里的亲人,苦水全都咽下去了,只有夜里才会偷哭几声。她把小账钱全都偷偷攒起来,吃喝玩乐都不去,想寄给乡下的奶奶,好叫她们过日子、还债。

    她不会写信,也不会写汇票,只好请人代写。

    钱寄出去了,回信也收到了。

    家里人说,钱不够,利钱一次次地在涨,还要寄。

    一次、二次、三次,她哀求所有姐妹,瞒着老鸨,代有事的姐妹接客,好把钱寄回家去。

    说到这里,一向逆来顺受的文秋,终于忍不住岑然泪下,语无伦次:“......他拿了我的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泣不成声,无法再说话。了解文秋经历的女干部,叹息着告诉姐妹们:文秋这么多年的钱,全都被那个代读代写书信的人私吞了。她收到的回信没有一封是真的。

    直到解放后,进了教养所,不久前所里调查姐妹们的身世,进行登记,干部们和文秋家乡那边的公安局联系。文秋才知道,她老迈的奶奶和年幼妹妹,十几年前就已经活活饿死家中。

    而这时候,文秋各种恶疾缠身,早就吃了大半辈子的苦了。

    没有人一个说话。

    这就是旧社会的文盲。整个社会,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睁眼的瞎子!

    可是,过去,除了培养最高级的交际花,谁关心她们这些被人凌/辱的女人识字不识字?哪怕是睁眼的瞎子,*足够别人玩/弄就够了。

    文秋终于缓过气来,擦着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春生的衣服:“干部,干部,你们前段时间说要给我们学习劳动技能和文化,我要认字,我要认字!我不想再做瞎子了!”

    春生急忙把她拉起来:“文秋姐,你快起来,开完诉苦会,所里本来就打算接下来安排你们一边治病,一边学文化,学劳动的。”

    诉苦会持续了三天,不少人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以后,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试图逃跑的人更少了。

    后来所里又根据个人的情况,有孩子的把孩子接来见面,有老人,把老人接来所里赡养。

    慢慢地,随着不断地治疗。病逐渐好转,逃跑的人越来越少了。

    教养所进行了调查,根据调查,进所的姐妹的文化程度,百分之九十都是文盲或者半文盲,具有高小程度的仅有百分之五,具有初中学历的只有百分之三,剩下具有大学学历的,全所千余姐妹,只有一个人。

    教养所的文化学习重点是扫盲。所内设六个年级。有五六年级程度的自学。初中和初中以上的姐妹动员起来则担任扫盲教师。

    教养所采取的是最近政府刚刚普遍采用的速成识字法,要求三个月内读完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识字课本一册。

    这些二、三十岁还大字不识的女人,要在三个月内摘掉文盲帽子,绝非易事。干部鼓励她们:“现在外面党领导下,全国都在如火如荼地开展扫盲运动,连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会认字了,你们可不能输给外面呀!”

    姐妹们模仿自己曾经非常羡慕的学校,搞了一个上课铃。每次上课铃一响,她们就好像回复了自己还没沦落娼门,最青春年少活泼朝气的时候,像女学生们一样,兴高采烈地坐在座位上。

    其中一位四十多的老大姐,自豪地说:“往后,我们——我也是孔子门生啦!”

    小莲连忙呸她:“那臭老二哪里配!我们是......”小莲语塞,想起前两天看到的报纸,补充:“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学生!”

    这些曾经的“睁眼瞎”,学习的热情之高,足可以令厌学的学生羞愧。她们每天一早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叫身边的姐妹:“起来,我们来认字!”

    她们唱战歌(用唱歌背拼音字母)、炸碉堡(认一个个生字)、冲险滩(读一句句话)、占高地(背一段书),学的好的戴红花。

    很快,她们就摘掉了文盲的帽子。

    而治病也一一帆风顺,姐妹们渐渐白胖起来。期间,对于她们从长期的寄生生涯带出来的习气,也要进行说服教育,强制改造。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在这些曾经的娼妓中,有相当一部分连洗手绢、洗衣服都不会。缺乏起码的劳动技能。

    当年她们在妓馆里,特别是像翠羽、玉容、小莲等人,是“高等货”,甚至是大小姐似的交际花,吃饭有娘姨(女仆人)喂,洗衣服有小丫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让她们干活,等于杀了她们。

    刚到教养所时,这些人穿着风姿绰约,描眉画眼。可是身上的内衣内裤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干部让她们洗洗换换。居然不少人说:“不会洗”。

    至今为止,教养所里大部分的扫地、清洁、做饭,都是干部们在做。连她们的衣服都是干部洗。

    虽然干部们没有什么怨言,可是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否则这些人离开教养所以后,在社会上怎么独立生活?还去过过去的寄生生活,重操就业?

    为了使这些人今后能走上独立生活的道路,干部们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们搓肥皂、洗测。

    逐渐地,这部分人也慢慢学会了洗衣服,讲卫生,还能够轮流下厨房帮厨,扫院子、擦地、劈柴、擦玻璃。和大家能够共同劳作,一起干着活说说笑笑了。

    但是有些人之前表现得很配合,对教养所和政府感激涕零。到这一步的时候,却死活不干,甚至又开始大哭大闹,抵触起这种“改造”,又分化出了“硬茬子”。

    比如玉容。

    陆玉容,之前是十里洋场出名的舞国王后,是某个大汉奸的外室。平日里锦衣玉食,出入上流社会,拍电影,多的是金堂玉马的子弟捧着她。

    到了教养所,和过去给她“提鞋也不配”(陆玉容语)的劣妓称姐道妹,同桌吃饭,同屋睡觉,她已经十分不满了。只是忍耐于教养所上边是人民政府管辖。现在竟然还要她学着做以前“丫鬟女仆才做的活”,她一下子就翻脸了。

    她懒得可怕,一身坏毛病。内衣内裤脏了,不洗,反而扔掉。干部们批评了几次,强制她捡回来自己洗干净。

    她就闹。往死里闹。

    不闹的时候就绝食。

    干部试图说服她。她冷笑一声,白眼一翻,破罐子摔破,摸着自己花容玉貌的脸,给别人看:“看看,看看?我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我出去之后,有的是法子,照样高高在上!用得着做这些活?”

    旁边竟然有同样不服气的人附和她:“对啊,何况,刺绣门不如倚市门......”

    春生沉默一会。对陆玉容说:“明天,你跟我出去一趟。”

    陆玉容嗤之以鼻:“去就去。”她有恃无恐。

    她就是收容的数千唯二读过大学的人之一。她知道新生的政府对她们的定义是:受苦的姐妹。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她们动手的。

    第二天一早,陆玉容跟着春生,去了一所特殊的监狱。陆玉容笑嘻嘻地:“怎么?不提阶级姐妹了?要拿监狱威慑我?”

    这个时间段,刚好是犯人出来活动的时候。递上早就备好的申请,春生带着她走了进去。走到了2071号牢房跟前。

    陆玉容脸色刷地惨白一片,叫道:“段斐!”

    那个剃了光头的犯人看见她,双手发抖,扭过头去。不看她。

    陆玉容几乎尖叫起来,扭头恶毒地瞪着春生:“怎么,想我感激你们?”

    春生很平静:“玉容,你的过去,政府调查得很清楚。”

    陆玉容又紧紧闭上了嘴,只是把拳头死死地攥着。

    春生又带着她到了……烈士陵园。

    陵园里这时没有人。

    这时候,天色忽然昏暗下来,天上开始飘雨。

    冬雨凄迷。烟雨中一片片烈士墓,铁灰色的,静静地伫立着。

    雨丝飘在身上,寒意彻骨。春生不躲不闪,安静地看着这些墓。

    陆玉容冷得哆嗦,骂道:“你想干什么!冻死老娘?”

    春生开口:“你爹因为拒绝把你献给大土匪做妾,而被杀害。你的情人,段斐为了去救你,被土匪抓住,反而为了活命,主动投降土匪头子,把你献上去了。你拼命逃下山,去找国民/党的警察,找国民政府,跪在他们面前,哀求他们去剿匪。但是没有人肯得罪那个大土匪,甚至要把你送去给他。

    最后你不得不委身于那个大汉奸,才得已保住自己。可是大汉奸出于勾结那个有兵权的大土匪的考虑,却命令你主动去服侍那个土匪头子。”

    春生瞥她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从此以后,那个多情多才,美丽的女大学生,彻底成了风月场上的舞国王后。周旋于各权贵之间。

    陆玉容脸色惨白,发丝黏在脸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留下,骄傲地昂起头:“那又怎么样?”

    春生走到一个烈士墓前,念道:“齐雨,二十三岁,牺牲于淮海战役……”

    走几步,又念另一个:“孙达,十七岁,牺牲于羊头山剿匪……”

    她念了很多个。这园里的烈士,最大的,年纪也不过只有三十岁。

    陆玉容听着,忽然说:“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我叫你不要念了,听没听见!”

    春生笑了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丝,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襟,不以为意地露出靠近胸口的地方,陆玉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看到春生的胸口,遍布狰狞的伤痕。

    春生在雨中,平静地说:“我十四岁参军。如今十八岁。我的同伴,我的战友,绝大多数,都是比你年纪还要小的多的青年人。剿灭那个大汉奸的一战中,我的十个朋友,都死去了。年纪最大的那个,死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一岁。”

    她深呼一口气,看着陆玉容,一字一句说:“那个大汉奸死了。那些反/动警察没了。那些土匪都被剿灭了。还记得我带你们去医院的时候,指过的歌舞街、赌场、反/动警察局吗?陆玉容,没有人,没有地方,会继续逼你去出卖自己的才能活命了。你仇恨的那些人,害了你们的那些人,都已经被除掉了。”

    “而将那些会逼着你去不停跳舞的鬼东西毁掉的人们。就是这些墓里躺着的人。”

    曾经的中国,几年之前的中国,贫苦、饥荒、战乱、疾病。

    满街的妓/女、流氓地痞、流浪儿童、乞丐。骨瘦如柴的绝望农民躺在马路上,希望车碾死他,好解脱饥饿。

    农村里更是一片一片满是坟冢的荒村。

    而洋人、军阀,汉奸,高高在上,锦衣玉食。

    无数的人在底层,在旧社会的枯井里苦苦挣扎。那样一个中国!

    毛主/席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

    可是无论是当年与主/席并肩的他的同学们,还是她的哥哥姐姐们,那些“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青年们。那些年纪轻轻,却对这片土地满怀热枕与忧虑的人,为了改变这个中国,全都早早牺牲了。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牺牲的时候都大多没到三十岁。

    青年们拿自己的血肉堆出了新中国。

    “陆玉容,他们是为老百姓,也是为你,为千千万万个你这样的遭遇的人,才躺在了这里。”

    春生带着已经沉默了很久的陆玉容,回到了教养所。

    刚好碰上迎面跑来的焦虑的秋菊:“小春!朝鲜那边暂时停战了,志愿军战士有一批重伤兵被送回来,分到了最近的上海各医院,可是医院人不够,向全市征求人手。民政局问我们出不出人……”

    春生立刻反应过来:“快,立刻集合姐妹们,找已经治好了病的,并且心灵手巧、学习能力强,有一定医护经验的人报名!”

    陆玉容跟在她身后,忽然开口:“我读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医学。”

    能够有机会去照顾英雄的志愿军战士,姐妹们很踊跃,但是因条件限制,最后千余人也只找出五、六个人。

    翠羽却坚持要去。翠羽也是让干部们十分头疼的一位。她不但始终不在诉苦会上说一句话,只说:“我没什么苦。”

    也始终不肯去医院接受早期淋病的治疗。

    大家都摸不透她的想法。

    春生摇摇头:“你不符合条件。”

    但是翠羽说:“就当我只是去安静地探病。多余的事我不会做。”她很少见地固执起来,甚至拿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最后没办法,只能带她也去。

    到了医院,医院里连走廊上都是受伤的战士。

    那些重伤的惨烈,好像瞬间带来了战场的气息。

    只是和她们曾经见过的那些日本人、国民/党的伤兵不一样,这些战士,虽然也能看得出很痛苦,但大多是平静的,十分配合医护。甚至还会向医生护士敬礼致谢。

    这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经验关系,陆玉容她们经过几个小时的培训,被分到的都是轻伤员。

    翠羽就在一边戴着消过毒的手套给她们拿东西。

    陆玉容照顾的那个轻伤员睡着了。她松了口气,又立刻四处看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人。

    这时候,忽然手术室传出消息:盘尼西林不够用。医生想起来,还有一批盘尼西林。就是政府专门拨调过来给教养所的姐妹们治病用的,因为治性病是长期的,所以药还没用完。医生问春生她们,能不能把药先给手术室的战士们用。

    春生(春生上过战场,有一定的战场医护经验)看向姐妹们,姐妹们都表示:完全没问题。

    这时,陆玉容照顾的那个轻伤员忽然醒了,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惊奇地眨眨眼:“啊,原来是你们。”

    “怎么了?”陆玉容问。

    轻伤员突然悲伤起来,望向手术室的方向,摇摇头,没说话。

    只是,过了很久,医生和护士推着一位志愿军战士的遗体出来了。

    所有人都眼睛都红通通的。

    经过走廊的时候,每个战士,只要手还能动,都向遗体敬礼。

    春生她们的心情也非常沉重。

    经过春生她们的时候,一位护士走过去,对春生低声说了一会话。春生似乎呆住了。

    陆玉容在看那战士的遗体。这位战士非常的年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生得很孩子气。但是他的脸上还留着血污,闭着眼,面色是毫无生气的青紫。

    她叹了口气。

    春生忽然叫过了在场的姐妹们。她低声地,说了一件事。

    护士告诉了她,这位战士,不肯用盘尼西林。

    他知道之前的战友已经用光了这种贵如黄金的进口药。看到了盘尼西林,就让医生给更需要的人用。

    医生简单地说了药的来源,让他先用。

    谁料,战士奄奄一息,却更加坚定地拒绝了:“俺不能用这些药。这是给更需要的人用的。”

    “可是你现在就更需要呀!”

    “俺是解放军,俺不能用老百姓的救命药。”

    “同志,你先用,政府会给那些姐妹另外再调药的!”

    但是战士始终拒绝使用这些盘尼西林。

    他永远闭上了他年轻的双眼。

    春生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其实,盘尼西林种昂贵又稀缺的外国药,党和政府的外汇也不够。”她顿了顿,艰难地低声说:“之前……姐妹们使用的盘尼西林和一些珍贵的西药,大部分都是从本来就缺医少药的志愿军那边调过来的。”

    姐妹们都呆住了。陆玉容忽然一声悲嚎,扭头就跑了出去。

    翠羽捂住了脸,靠在墙上。

    后来,离开医院,回教养所的时候,一位护士气喘吁吁地跑来递给春生一行人一封信。

    原来,之前陆玉容照顾的轻伤员也听到了春生的话。

    他托护士带的信里这么写:

    “同志,你好!其实,调药的时候,我们基层的士兵委员会(是部队里基层士兵的民主组织)都是知道的。俺们都同意了。我们打仗,就是为了老百姓过得更好。能够挽救更多受苦受难的姐妹,也是打仗的一种嘛。

    请好好治病。

    请代俺谢谢陆同志的照顾。”

    陆玉容接过信,泪流满面。

    后来,教养所里,陆玉容,整个人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不但改造积极了,而且主动要求负责抬起了饭桶这种体力活。

    姐妹们中能歌善舞的人,结合时政学习时看到的溥仪皇帝自我改造的事迹,善意地编了一手新快板:

    末代皇帝抬粪桶,

    自我改造成新人。

    舞国皇后抬饭桶,

    自此不做寄生虫。

    当医院里的事传回教养所之后。

    有一个叫兰芳的姐妹,竟然痛哭流涕着绕着宿舍跑,最后噗通一声跪在教养所的地上,嚎啕大哭。

    兰芳十八岁就进了娼门,十年为娼,得了一身恶疮。沦落到张月娥手底下最底层的窑子里去了。人人叫她癞皮狗,像狗一样把她赶来赶去。她是最最可怜的一个。也是最最麻木的一个。

    来了教养所,只有清算大会和得知人民政府要给她治病的时候,才动容了一下。今天,得知自己用的药贵如千金,是英雄的志愿军战士省下来给她们用的。

    她拉着春生的手,反复地,只说一句话了:“我要治好病,我要劳动,我要报答。”

    很快,随着大批的姐妹的病陆续治好。文化也学了。所里找来纺织师傅,教她们纺织。还根据个人意愿,申请了人,教她们学习保育、医务、炊事。

    期间,还组织各式各样的参观、春游活动。参观期间,根据每个人的个人情况,进行针对性地深层次开解。

    例如,曾经由妾氏沦为娼妓的,曾经由家庭婚姻不幸而沦入娼门的,带她们参观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参观人民法院。参观新婚姻法讲座。

    因为新婚姻法废除了一夫多妻,禁止纳妾、童婚、买卖妇女、给妇女裹脚、家暴妇女等,给予了离婚自由、婚姻自由。为了保护此时依旧相对弱势妇女,允许她们单方面提出离婚。

    最重要的——这种自由,不是解放前旧政府那样有名无实,假惺惺的自由。而是真正落实到了每一村庄,每一个人家的自由。

    所以人民法院前,出了一个奇观——排着长队的,都是来离婚的妇女。每天人民法院审理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离婚案。

    她们有的是刚刚放了小脚,有的穿旗袍,有的都五十多岁了。

    全国各地前段时间,出现了很多杀害虐待妻子、儿媳的案子,就是因为新婚姻法的彻底落实,新政权旗帜鲜明地站在妇女这一边,而妇女们也早就有了平等的权利,尤其是劳动平等的各项权利。这些让曾经嚣张了几千年的夫权摇摇欲坠。他们深怕老婆走出家门去打官司离婚,控告自己的虐待、家暴,让自己吃官司。因此合谋杀害了妻子。

    还有少数新老干部,也怀着这样的想法,提出不应该允许妇女离婚。

    这样的事,让党大为震惊痛怒,进行了严厉的□□、查究、打击。

    春生说,这虽然让人心痛不已,但恰恰证明,妇女的解放,真的到来了。所以过去几千年积累下的夫权,要垂死挣扎。

    一个曾经被丈夫卖入窑子的姐妹,看着人民法院外不远处贴着的标语“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忽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了很久,才慢慢说:“开春了。开春了......”

    大多数人都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有的姐妹学纺织,有的去袜子学袜子检查,有的学当保育员,有的学医务。

    只剩下翠羽这个彻底的顽固派。她学文化?她本来就读过大学。她改造,劳动?她一向是非常配合的。但是她不诉苦,也不肯去治疗性病,而是任由病症恶化。

    可是翠羽也不是彻底的顽固。她的心,不是铁铸就。早就不自觉地动摇了。

    春生知道她的心结。

    最后的转机是从那一次日本战犯来参观教养所开始的。

    那是春天的时候,上海有关部门通知,有三百多名日本战犯要来妇女教养所参观,接受教育,然后被遣返回国。

    提起日本侵略者,姐妹们大多有一本血泪账。很多人就是被日本兵糟蹋后才当了娼妓。

    上午九时,四两大客车载着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帽的日本战犯,走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会场。教养所的干部简单地介绍了一些姐妹们过去被三座大山压在底下的血泪。接着讲了新中国又实在怎样地挽救回来这些姐妹。

    日本侵略者就像一被锁死了喉咙的乌鸦。他们以为自己会面对着所有人的仇恨的目光。可是,没有。

    姐妹们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说说笑笑地进行着劳动,任由日本战犯经过她们身旁,就像是一群蝼蚁经过了她们。

    昨天,春生跟她们说:“姐妹们,我们是新中国的主人,是胜利者。明天,我们该怎么做?”

    姐妹们默然一片,许多人都眼光雪亮。

    忽然,教养所的广播响起来了。

    有一个姐妹,叫做红玉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那天,我们家去买盐,刚出门,就遇到了鬼子。他们当着所有乡亲的面,轮/奸了我的妈妈,也糟蹋了我。我的弟弟和爸爸,都被他们活活烧死......我妈妈跳进了冰冷的井水里......我沦到到上海,再又一次被鬼子糟蹋后,当了一段书时间的慰/安妇,又沦入窑子......”

    劳动的姐妹里有人停下了手。说笑的姐妹停止了说话。

    在过去的战争中逐渐学会了一些中文的日本战犯,都一下子脸色苍白。但是红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开始说自己最近学会了什么劳动生产技能,治好性病,学会了文化,精神上彻底的改变......

    最后,红玉走出来了播音室,她走到了日本战犯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你们害苦了我,使我沦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可是新中国把我这样的人,把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姐妹们,都拯救过来了!从今以后,你们再也不能到我的国土,对我造成一丝伤害!”

    红玉的眼里闪着泪花,声调清越:“你们曾经犯下了滔天罪行,无论我们怎样清算,都不过分!可是今天,我们却不会用你们的手段来报复你们,还要把你们这些战犯送回家去。”

    她目光所到之处,所有曾经在中国逞凶的战犯,面对着这有人还噗通腿一软,跪下了。

    红玉擦掉眼泪,高昂的声音响彻场地:“因为,我们是新中国的中华民族,是能够荡清一切污浊的宽宏大量的民族!”

    姐妹们和押送战犯的战士们,都自发鼓掌,掌声久久不散。

    日本战犯失魂落魄地走了。

    姐妹们都说:“好痛快!比一枪打死鬼子还痛快!”

    翠羽却比日本战犯还要失魂落魄。她饭也不吃,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脸色十分难看。

    晚上,姐妹们去开时政会的时候,她一个人不去,躲在屋里。春生来看她,追根究底,她一下子爆发了:“你们为什么不枪毙了那群王八蛋!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送回国去!”

    春生摇摇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激动。”

    翠羽愣住了,忽然浑身冷颤一下,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盯住她:“你知道什么?”

    春生没有回答,叹口气,走出去了。没过几天,她送来一张东西。

    翠羽盯着这张东西,一向从容的她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这张薄薄的纸片,那是一张档案纸,上面写着:

    姓名:陈翠

    籍贯:中华人民共和国浙江省xx市。

    民族:汉

    春生双手交握,叹道:“这是一段时间你们以后办新中国身份证明的档案,我向人民政府申请提前来了一份复印的。翠羽,不,陈翠同志。这张档案,在新中国这里,你始终是陈翠,不是小泉抚子。”

    翠羽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就这样伫立在烛光摇曳的明暗中。半晌,她才动了动嘴唇:“我......”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春生严肃地说:“不是你的错。无论是你拼命逃回中国的母亲,还是拒绝回归日本,被逼沦为交际花的你。这些都不是你们的错,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女子所做的暴行。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身体,但是可以决定自己的归属,决定自己的心。”

    她站起来,伸出手:“即使有日本的血统,可你还是一个中国人。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祖国的事。”

    翠羽怔了很久,慢慢地,她的嘴角弯了起来,非常美:“嗯。”

    她终于彻底放下了。

    第二天,翠羽肯治病了。

    一九五四年9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根据宪法规定,教养所里的曾经的妓/女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们,都有选举权。所里召开大会,向她们祝贺这神圣的一票。

    “反正是个活人都有一票。这叫活人票。”一个这年刚进所,还没改造好的暗娼嘟囔。

    小莲白她一眼:“不对!不是活人都有选票,犯人、社会上的管制分子、反/动派这些坏人,都没有这一票!”

    另一个姐妹问:“那老鸨呢,妓/院老板呢?他们有没有这一票?”

    干部严肃地回答:“她们大多被剥夺了政治权利,没有。”

    “啥叫政治权利?”另一个刚进来的姐妹问。

    陆玉容哈哈大笑,帮干部解释,用适应这些姐妹水平的、通俗易懂地话解释:“公民就是好人儿。像张月娥这等人,就不是公民。我们翻身姐妹被国家归入神圣的工农大众的这边了,才能有这些权利。”

    那个新入所的暗娼才嘀咕:“原来我们不是来教养所坐牢的......”

    投票的时候,人人脸上一派激动。有个被收容的外国妓/女,哭着喊着也想投票,被劝住了。干部说现在是中华民族共和国的选举,等她改造好,被送回自己国内,可以再去投票。这才罢休。

    最激动的是一向胸有成竹似,最有主义,最冷静的翠羽。翠羽竟然摇着选票,笑出了眼泪,笑着笑着痛哭出声。

    最后,把攒的皱巴巴的选票投进去的时候,她哽咽着,低低喊了一声:“妈妈!”

    次年,最先被收容的一批姐妹改造好了。要出所了。她们都学会了劳动技能。

    教养所给她们每个人都佩戴上了优秀劳动模范才佩戴的大红花。敲锣打鼓,送姐妹。

    大卡车在门口等着,干部姐妹哭成一团。

    有的姐妹去当保育员了,有的去当医生了。有的去当工人了。还有的姐妹,回家了。

    想留所的,就转成所里的工作人员。

    还有的姐妹要求分配去边疆进行建设,以报答新中国的如海恩情。

    翠羽,是陈翠报名参军了。

    教养所最后的一个活动,就是统一取名。有的恢复原名,有的取了新名字。

    原来的花名,就伴随着过去旧社会里的苦难人生,永远埋葬了。

    出所那天,春风送暖,正是阳春时节。

    收容由深入浅,从公娼到更复杂的私娼。从1951年开始,全国各地根据情况,陆续开始妓/女改造运动,持续了六、七年。

    全国最后一批妓/女也出所了。经过调查,反复极少。

    自此,新中国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个壮举——消灭娼妓制度。

    而这个崭新的中国,所进行的世所未有的伟大改造,还在各个领域,不断进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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