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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史载:孝明文皇后周氏,原籍苏州,定国公周绍长孙。后毓自名门,恭全懿范,高宗常闻美名。鸿熙三年,孝成武皇后为高宗聘焉。鸿熙五年,后生世宗昭靖,高宗大喜,遂大赦天下。鸿熙七年,后生皇二子昭易。鸿熙十年,后生梁国公主,素为高宗珍视。鸿熙三十六年,高宗崩,世宗即位,尊后懿惠皇太后。兴业十五年,后薨,世宗大恸,亲上孝明皇后尊谥,与高宗合葬安陵。
这短短一百多个字,便是我的一生。当然,在我十六岁披上鲜红嫁衣嫁与那年仅二十三岁帝王的时候,我自是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路,竟是那样坎坷。
七月二十八日,是我大婚的日子。那天寅时左右,我已经被宫中遣来的姑姑唤醒了。简单洗漱过后,三两个宫女扶着我坐在妆镜台前,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睡眼惺忪的模样,这才清醒过来。
长发被仔细梳顺,梳成了纷繁复杂的凌云髻。二十四支宝钗步摇林林总总戴上,又添了不少精巧的妆饰,这才算成了。脸上扑了层层细粉,白的晶莹剔透。眉毛细长上扬,为我平添了一份凌厉之气。嘴唇红而饱满,明艳不可方物。
风姿卓绝,母仪天下,或许只有这样的装扮,才能凸显一国皇后的不二威仪。
扶着喜娘的手,我缓缓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步步踱入了宁国府的正堂。
正堂之上,我父母双亲遥遥坐在正上方,我缓缓跪下身去,对着他们三拜九叩。
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向他们叩拜,也是我如今唯一能回报他们养育之恩的心意。
叩拜之后,宫人们搀着我起身。我望着他们,只见他们双眼含泪,神情似喜含悲。我透过他们的眼神,也似乎看到了自己,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了。
礼成之后,宫乐奏起,一层轻薄的红纱笼罩在我面前。小时候我见哥哥娶嫂子,总好奇盖头底下的嫂子到底能不能看到路。而到了我自己我才明白,原来路看不看得见原不在眼睛清明与否,而在于心是否能望得到将来。
我缓缓转过身,由喜娘们牵引着迈出正堂,坐上宫中前来迎亲的十六抬喜轿。
鸾驾入太庙,朦胧之中我似乎望见了那一国之君的身影。他迎风立于太庙之前,静静看着我缓缓拾级而上。
末了,我同他在太庙敬过这个朝代的列祖列宗。对于大齐前两代皇帝,我却也是真心敬服的。
太.祖皇帝雄才大略,英识过人,年仅二十顺应天时起兵造反,三十岁便已成天下至尊。我们一家的荣耀,也尽数受他所赐。
太宗皇帝,也便是萧琰的父亲。他自幼才名冠绝天下,素来是太.祖皇帝最珍视的儿子。他继位之后体察民情,赦免多方税收,天下这才从当年的战乱下渐渐恢复了太平景象。时人皆言太.祖皇帝有平天下之能,而太宗皇帝有治天下之才。
不过可惜天妒英才,如此英主太宗皇帝,驾崩时只有四十五岁。
或许是我生于将门帅府,多多少少向往先辈们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然如今太平盛世,百姓丰衣足食,也未尝不好。
敬过祖神,萧琰同我入皇宫。承天门,顺天们,平天门……一道道宫门,一面面宫墙,从今往后,我抬眼望见的天空,便只是这层层禁锢之下的风景。
拜过天地之后,萧琰留下宴饮王公大臣,我随着宫人们先行往皇后居住的未央宫走去。
洞房之中,我静默坐立,窗外传来绵延不绝的宫乐之声。我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被喜庆侵染的日子里,到底有多少人真的高兴。
怕是连我这个新娘,都不能发自肺腑地会心一笑吧。
因为嫁入皇宫的这个女人,不仅是我这个人,更是定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周暄。
“小姐,奴婢先将他们遣散了,您可饿了吗?”
我入宫,可以带四个陪嫁丫头,落英同我一起长大感情最好,自然不必说。除了落英,我又从自幼服侍我的丫鬟中选了三人,分别是柔惠、柔嘉和柔仪。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落英怕我饿着,便机灵地将殿中的闲杂人等遣了出去。宫人们知晓落英的身份特殊,也不敢忤逆,皆是退避下去。
我已是一天水米未进,怎会不饿?闻言,我便在红纱之下轻轻点了点头。落英会意,见殿中有不少花生核桃之类的坚果,便取了一些轻轻替我剥。剥好后便递到我手上,我将盖头轻轻挑起一点,尽数吃下。
这样吃了半晌,我只觉得自己也不再饿的难受,便让落英收拾了。吃下这样多的东西,饿到是不饿,只觉得口中干涩难忍。我唤过落英,叫她取些水来给我喝,无奈她找遍了整个洞房,都找不到一杯水。
“要不,奴婢去找外面的宫人们要一些来吧。”落英试探性问向我。
我思忖片刻,觉得不妥。大齐民俗,出嫁这日新娘子只能喝交杯酒,不能喝水,怕得就是今后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顾忌这一层,我没有让落英出去。
就这样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宫人们忽然鱼贯而入,继而房中猛然闪现摇摇曳曳的烛光,我这才明了已是掌灯时分。
片刻,萧琰便来了。他将一众人等拦在门外,只余下必须的宫人侍奉,继而坐在我身边。
他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隔着盖头,我仍是察觉他已是微醺。
伴随着宫人们喜气洋洋的声音和外面愈加亢奋的礼乐声响,萧琰接过喜娘递来的喜称,轻轻拨开我的盖头。
我微垂眼眸,他默不作声,身侧喜娘却仍是笑意盈盈,递来两盏酒。
“皇上皇后万福,请饮下这杯酒,从此交为夫妻,恩爱不疑。”
萧琰抬手取了,递给我一盏,我接过与他交杯饮下,感受着他温厚的气息在我耳边轻轻浮动。
一杯酒滑入口中,我与他分开。我的目光划过他的眼眸,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丝的疏离和戒备。
“皇上皇后大喜,大齐大喜。”喜娘与宫中的众人跪下,齐声说道。
萧琰微微颔首,道:“赏。”
众人喜不自胜,退出洞房,此刻房中便只剩下了我和萧琰。
他见众人离开,忽的起身,离开床榻坐到殿中窗边的软榻上。
我微微蹙眉,不明所以,索性也不管他,径自将头上的沉重的装饰卸了下来。
他依靠在窗边,听到我的动静回首看了我一眼,正巧看见我一瀑青丝柔顺落下。
“你干什么?”萧琰看着我淡淡问道。
我将青丝一拢,轻声道:“启禀皇上,按照宫中的规矩,掌灯之后臣妾侍奉皇上安寝,身边不得有尖锐之物,以防伤着皇上龙体。”
萧琰闻言一怔,微微点头道:“你刚刚入宫,规矩倒记得清楚。”
我淡淡一笑,道:“臣妾承蒙太后抬爱和皇上不弃,有幸入宫,自然不敢有任何一丝疏漏。”
萧琰淡淡扫了我一眼,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屋中酒气弥漫,我微微迷蒙,他抬手按按额角,伸手取了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
我嗅了嗅,不自觉开口道:“茅台。”
萧琰似是惊诧,回过头来看着我奇道:“你未喝怎知是茅台?”
我本自悔失言,听见他问只得如实说道:“茅台酒香清冽,闻之不俗。何况臣妾方才见皇上倒酒时,酒色清亮透明且呈微黄色,便知是国品茅台。”
萧琰闻言难得一笑,又取了一只酒盏斟了满满一杯推向我的方向,道:“你虽然说得在理,可若不是爱酒好喝酒之人,只怕酒味颜色在其眼中皆是一样的。皇后,你爱喝酒么?”
我见他给我斟酒,便缓步过去,福身谢恩之后饮了,说道:“回皇上,臣妾喜欢。臣妾幼时曾掉入酒缸,幸亏被丫鬟发现及时救了出来,否则只怕不能和皇上饮酒了。不过说也奇怪,自从那日掉入酒缸之中之后,臣妾无论喝多少,都不会醉。”
萧琰闻言,更是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朕素来听闻定国公之女内秀闺阁,素有才名,却不想你竟喜欢喝酒。这份豪气,倒也真有几分先祖的样子了。”
他口中的先祖,指的既是我祖父周绍,也是他祖父太.祖皇帝。我微微察觉,原来如今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向往当年意气风发的征战岁月。
“先祖当年豪气冲天,如今臣妾只是居于深闺,浅尝当年窖藏下来的米酒,略略附庸一下先祖罢了。”我莞尔。
他上下打量我两眼,浅笑道:“从前听传言,只以为你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却想不到朕的皇后竟是这样爽快的女子。”
我闻言微笑,抬手斟了一杯酒给他,道:“臣妾也没想到,皇上竟未因此而嫌弃臣妾。世间男子大多喜欢娇柔的女儿,皇上果然与众不同。”
萧琰接过我递来的酒盏,一口饮下,微笑道:“时候不早,皇后同朕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