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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
两个半月后,五月十五。
北京城到了这个月份已经可以感受到夏季的温度,即便是时至深夜这种感觉也不会消减太多。
零点已过,整座城市悄然安静了不少,被路灯打得昏黄的柏油路面偶尔驶过一辆车,昼伏夜出的野猫陆续钻出草丛,喵喵叫着在饭店门外堆积起的垃圾袋内翻找食物残渣果腹。
整排写字楼底商只有那家火锅店还在营业,吃到现在,酒过三巡,里面仅剩的几桌客人显然已经变得不再清醒,而值夜班的服务员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的倦意。
一天到了尾声,当所有人类的意识开始涣散,那便是妖出没的时间了。
一辆黑色路虎从马路东边缓慢驶来,停在与上次一模一样的位置。引擎熄火,一切安静下来,刑羿灭去车内全部光源,然后靠在驾驶位上兀自点了根烟。
青烟飘起,尼古丁特有的气味扩散开来,他整个人形如隐匿在黑暗中的凶猛兽类,气息收敛,一双冷暗的眸一转不转地注视着马路对面那间早已闭门的茶庄。
若是以人类的肉眼看去,只会觉得这茶庄二三层的窗口很黑,也就是寻常关门之后的样子,但妖却可以看清那遮蔽住窗口的厚重帘布,以及偶尔晃过的一道黑影。
果然有问题。
注意到这点,刑羿将燃烧的半截香烟含进嘴里,腾出手去拿储物格里的手机,打开定位,追踪到那个属于黎焕的的位置,倏而抬头看向后座那人的脸,轻描淡写道:“您听说过这里么?”
坐在后排的戚景瑜长腿交叠,透过后视镜迎上对方的眼睛,说:“没有,不过我并不意外会有这种地方存在。”
刑羿没说话,而是回以询问的眼神。
戚景瑜莞尔一笑,轻描淡写道:“妖与妖合作是为了生存,与人类合作自然也是,都是双方互利的交易,只要有利可图,一旦被利欲迷住了双眼,就算是人类也会变得无惧神鬼妖魔,这便是贪。”
刑羿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评价道:“您看的还真是透彻。”
“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见过。”戚景瑜说完倏地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什么,男人清亮的琥珀色瞳孔略略一沉,眸光徒然变得认真了不少,“刑先生,我心里有个疑问,说出来冒昧,可还是希望您能考虑清楚以后将答案告诉我。”
或许是受到对方语气中那种诚恳态度的影响,刑羿取下香烟,白雾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您问。”
戚景瑜直言道:“你体内的那一缕朱雀魂价值极高,若是能寻得另外两缕,你便能继承朱雀血脉,成为凤族至高无上的领袖,位列四灵之三,这是多少妖努力一世都得不来深厚修为——如果真的可以,你愿不愿意变成一只彻彻底底的妖,永生永世陪在我那徒儿身边呢?”
闻言,刑羿不禁微微弯起嘴角,并没答话。见他这反应,戚景瑜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不悦道:“不知道本尊有哪句话说的不恰当了,竟然能惹你发笑?”
“我笑的是你们师徒二人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刑羿说,“九尾,黎焕是人,年纪又情,原本就应该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他舍不下你是人之常情。可你身为不老不死的上古妖兽,身上的人性这么重,真是着实令我意外。”
戚景瑜笑而不语,静了半响,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九尾大人还真是乐意打探别人的*。”说完,刑羿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燃至滤嘴的烟蒂按灭在车载烟缸里。
这连续几月的围棋下下来,由于不能动手,所以戚景瑜早就习惯了与这降妖师明争暗斗的逞口舌之快,如此一句挑衅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继续心平气和道:“看来是同意了,那还望刑先生信守承诺。”
刑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不呢?”
“这种你情我愿的事自是不能强求,只不过……”戚景瑜嗓音温雅,边说边取出一对鹿皮手套戴上,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整理过左边那只手套的边缘,捏紧后状似无意地轻轻一拉,他这才迎上刑羿的视线,将那具未完的威胁补充完整——
“朱雀在青龙手上灭过一次形,你若是敢负了我九尾的徒儿,那恐怕就免不了一场形神俱灭了。”
刑羿略一挑眉,客气道:“多谢提醒。”
戚景瑜笑笑不再说话。
又一轮舌战结束,自己小胜,九尾大人莫名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恰在这时,马路对面有了动静,自杨树投下的阴影内无声无息地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挑,容貌艳丽的年轻女人,她的皮肤很白,像一张细腻柔软的纸,却又因为看不出血色而显得阴测测的,有一种病态而阴郁的美感。
女人穿着与季节严重不符的拖地黑纱裙和丝绸手套,提了只样式老气的动物皮手袋,她脊背挺得笔直,除了脸,全身上下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只有行走时才会露出一对光亮的皮鞋尖。
忽然,女人左侧丰满的胸部动了动,一只猥琐的银狐仓鼠从黑纱间探出颗脑袋,懒洋洋地说:“放松点,你的心跳快把我震出心梗了。”
顶着魇魔面孔的黎焕低头看了眼自己蠕动的左胸,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怒道:“别乱出来,劳资的胸塌了!”
那口吻是他一贯的口吻,但声音却是娇媚性感的女声,即使不是绝对的完美复刻,但也还原了魇魔音色的七八分。
仓鼠扭着屁股又钻回去,躲在衣服里闷声说:“那疯女人告诉你的都记住了?”
黎焕将这段时间以来反复练习过很多次的内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甚至包括魇魔对茶庄内可能遇见的老板伙计的描述,他心里难免紧张,过了半响,才硬着头皮说:“应该差不多吧。”
仓鼠道:“虽然我跟你一起,可真到了那儿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开口说话,尽量多套些有用的信息,别暴露了自己,有问题我会提醒你的。”
黎焕被这身行头闷得呼吸困难,易具下的脸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他没再说话,而是抿着唇轻轻“嗯”了声当作回应。
不远处的火锅店陆续有喝得东倒西歪的客人走出来,黎焕加快脚步,赶在照面以前率先拐进写字楼一侧的背光处,然后贴着墙根快速绕到那扇锁芯损坏的员工通道旁,推门钻了进去。
一切都是按照预先计划好的步骤进行,他们将上次踩点获取的信息与魇魔进行过核实,确定无误才假想出整套行动过程。
写字楼内漆黑一片,唯有保安室散发出的惨淡白光,电风扇呼呼作响,伴随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黎焕路过窗外的时候朝里面瞥了眼,只见那胖保安光着膀子躺在几个椅子搭成的简易床铺上睡得异常深沉。
黎焕意识到这人状态不对,用仿若自语的声音轻声开口:“他这是……”
“妖术,”仓鼠道,“他一定受了妖的蛊惑,一到时间便会自动睡过去,第二天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甚至包括自己睡过这事。”
黎焕眸色一凉,冷冷道:“这倒是方便了与那茶庄往来的家伙。”
“互惠互利嘛,”仓鼠狡猾地转转眼珠,从颊囊里翻出一颗花生用两只前爪抱着嗑嗑嗑,含糊道,“否则怎么会有妖平白无故地帮个凡人?”
黎焕:“……”
在仓鼠这种动物脸上出现如此猥琐的表情还真是不好适应,它们不是都应该在主人手上趴成一张软软的鼠饼卖萌才对么?
然后,小少爷又默默脑补了一下阎漠趴成鼠饼的样子……
黎焕:“……………………”
呃,还是算了!这玩意儿真是附身什么毁什么。
黎焕定定神,将那些里乱七八糟的画面赶出大脑。
就在这一妖一魔相对沉默的空当,先前进来的员工通道再次传来大门打开的响动,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看这不着急的架势多半也是个熟客了?
眼下避肯定是避不开了,一不小心还容易引起怀疑,黎焕心念电转地同时朝保安室侧的阴影里退去,暂且隐去身形。下一刻,那进门的东西转过拐角,借助透过窗口的稀薄灯光,他隐隐可以分辨出是个很瘦的家伙。
缩在纱裙前襟的银狐仓鼠动动鼻子,嗅到气息后,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低声提醒道:“是只猴子。”
黎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自行朝前迈了一步。
高跟鞋细挑的跟和防水台都包有金属,叩击在大理石瓷砖的声音非常响亮,在此时空寂的过道里显得尤为清晰。那猴妖没料到附近还有活物,登时就吓了一跳,厉声道:“是谁?”
他话音没落,黎焕拿捏着魇魔的感觉走出墙角,他没着急开口说话,而掀起长长的眼睫,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妖穿了身很复古的长袍马褂,一看就是修为不高,人形中还带着三分本体模样,生的又黑又瘦,尖嘴猴腮。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他注意到那猴妖眼中闪过一抹惊惧的神色,显然是认识魇魔的。
此前在对魇魔的拷问中确实有这么一号猴子,是买主众多接头人中的一个,在人间的化名侯万三,茶庄里的老板伙计只知他是妖,不知其实就是个跑腿的,所以不论辈分都尊称一声侯三爷。而魇魔身为魔尊,自然是不可能与凡人一同称猴妖为爷,来交易时若是见了他也就唤个侯三的称呼而已。
想到这儿,黎焕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冷冰冰地说:“怎么,一段时日不见,连本尊都不记得了?”
闻言,猴妖干瘪的面颊抖了抖,赶紧“哎哟”一声小跑过来,当着黎焕地面拱手深深弯了个腰,赔笑道:“是小的眼拙没看清楚,梦婆大人可不要见怪,像您这等魔尊驾临若是不透出一分二分的魔气,我等小妖又如何能察觉得到呢?”
黎焕挑眉,戏谑看他:“如此一来,还是本尊的不是了?”
猴妖:“……”
猴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眼珠子滴溜一转,二话不说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您看我这臭嘴,也忒不会说话了,梦婆大人,还请您务必见谅哈!”
黎焕笑而不语,跟那猴子一起从楼梯直上了写字楼三层。
这一层同样没有照明,可远远看过去却是有扇门前点了根通红的蜡烛,在幽暗冷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渗人。两人行至门前,猴妖快走两步上前叩门,不消片刻,那门内侧传来开锁声,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探头一看,喜道:“猴三爷,梦婆婆,你们怎么一起来啦?”
猴妖说:“楼下碰上的,还不赶快请梦婆大人进去!”
小丫头听话让到一边,猴妖做请的手势,黎焕提起裙角,错身而过的时候轻飘飘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这处细节被猴妖看在眼里,待进门后,他又凑过来小声说:“梦婆大人可能不记得了,那丫头片子是茶庄莲老板的重孙女,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冲撞了您可别往心里去。”
黎焕脸上不动声色,心说这猴子到不算坏,还知道为个小姑娘说情,看来魇魔跟这些小妖面前一定是摆足了架子,要不是惧怕也犯不着这么谨小慎微的接待着。
猴妖见她不说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自觉走在前边把人往深处引。
他们是从三层进的紫砂雅苑,地方如其名,这茶庄内饰装点的古朴淡雅,空气中飘着一股清幽的茶香。整个三层没有大厅,走廊错综复杂,两侧尽是一扇扇关紧的门,旁边墙壁挂着的木牌子上刻着相应的雅号,想来里面都是饮茶聊天的地方。
这时间还能在茶庄里饮茶的客人必定不是凡人,黎焕悉心留意了一下那些雅间里的动静,虽然门墙都是做过隔音处理的,但凭借妖过人的听力还是能察觉到细微交谈声。
看来这茶庄在京城妖怪圈的生意不错,可他却从来没听见有人在微信群里提过,想来也是有意瞒着老师才对。
走在前面猴妖一路上走的熟门熟路,显然是有固定地方跟魇魔谈生意。
黎焕不由得感慨自己运气不错,要不就算是听那女人描述过一次,真进来找地方也难免有些晕头转向。
“梦婆大人近来可好?”或许是觉得气氛太沉闷,猴妖开始没话找话的套近乎。
黎焕正盘算该如何打开对方的话匣子,当然乐得接话,但依然还得保持一副高冷的模样,轻描淡写道:“过年那会儿中关村的事你可听说了?”
“当然听说了!这事在妖怪圈里都传疯了,据说那晚上九尾妖狐戚景瑜也在,只是不知道跟他动手的妖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猴妖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眸底略略浮上一丝惊色,回头看向黎焕,“难不成和梦婆大人有关?”
黎焕听这小妖直呼老师名讳心里非常不爽,它一个跑腿的有什么本事,想必是跟家里的主人依葫芦画瓢不将九尾妖狐放在眼里,看来那向魇魔购买人魂的妖注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差不多吧,”黎焕说,“所以本尊这年没过好。”
猴妖瞬间震惊:“还真是您啊,怎么惹上九尾那狐狸了?!”
“这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黎焕故意吊着它胃口,静了半响,改口道,“你家主子对上一批人魂还满意么?”
猴妖心里还惦念着九尾那事,原想再问,但一听魇魔提这个,当即露出几分不知如何开口的纠结神色。黎焕眼尖,瞬间意识到这猴子今天肯定要说重要的事,不禁微微拧眉,做疑惑状,道:“不满意?”
猴妖说:“也不是,梦婆大人的货源自然是没话说,只是我家主人近日胃口变了,收了今天这批,再往后可能要多麻烦大人费心了!”
“他想让本尊费心什么?”黎焕笑得高深莫测,略带讥诮地打趣道,“难不成吃腻了人魂,想要妖的不行?”
此话一出,猴妖回头竖起食指挡在最前示意噤声,一双贼眼煞有介事地瞟来瞟去:“妖多眼杂,咱们进去再细说。”
这下轮到黎焕震惊了:“还真是?你家主子胃口不小啊!”
“可不是么!”猴妖愁眉苦脸道,“他老人家尝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之后对带有灵力的人魂都不那么感兴趣了。”
闻言,黎焕提着手袋的五指不由得一僵,心里越来越好奇这猴妖身后那只胆敢觊觎同类的妖究竟是什么来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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