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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的傀儡】
这季节南方多雨,雾气极重,三辆车越往南走雨势越大。
时间接近七点,上海市区的天色却阴郁得如同傍晚,天幕之上,厚重的积雨云沉沉压向地面,将滂沱暴雨倾泻而下。适逢周末再加之天气恶劣,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都非常稀少,难得才有一辆车同他们擦肩而过。
车窗外的视野差到了极点,黎焕擦开蒙在玻璃上的一层水汽,双眼眯紧,费力去辨认路牌上的道路名称。
从小到大,他很少离开彼岸茶舍,就连出北京城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对上海的熟悉程度更是仅限于上次授命追捕傲因的匆匆一夜,还多在城郊搜索,从未来过市中心的繁华地段。
——那路牌上显示有【方浜中路】的字样,在它后面还有一块更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御园风景区】。
收回目光,黎焕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心里对这俩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既然是协会总部的所在地,那就必然会有什么独特之处!毕竟降妖师不同于凡人,身上偶会还会携带任务中捕获的妖兽,他们不可能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混迹于普通人中间,更何况这里还是人满为患的上海市中心。
难道是藏在那个景区里?
吉普车在暴雨中疾驰而过,将路面积水碾压得向两侧飞溅出去。
不消片刻,为首的吉普率先拐进一条相对狭窄的马路,路边一家卖生煎馒头的早餐店刚刚开始营业,店主披了件雨衣,正拿着扫把清理店门前的积水,对引擎声轰鸣的三辆吉普完全视而不见。
黎焕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去,只见一面红墙绿瓦的牌楼从滂沱雨幕中显现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消消乐象征过关的bgm响起,苏云河淡定收起手机,翻开袖口看了眼表。负责驾车的降妖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恭敬道:“朱厌大人,马上就到了,用不用再通知会长一下?”
“不用了,”苏云河说,“我直接带青鸾上去便好。”
降妖师:“是,大人。”
车队在牌楼前依次停下,司机下车撑开把黑伞,绕到后面拉开苏云河那边的车门,道:“朱厌大人,请——”
苏云河平平“嗯”了一声当作回应,人却没动,他从储物格里取了把雨伞递给黎焕,淡淡道:“降妖师的地盘,使用妖法会触动安全防御结界,现在就算有合作也不能太过招摇,就辛苦你自己撑伞了。”
黎焕点点头,接过雨伞推门下车。
这场雨实在太大了,下到现在非但没有减小,反倒有了几分形成涝灾之势的意思。
小小一顶雨伞作用甚微,黎焕几乎是在站定的瞬间被冷雨浇透。近前这座牌楼样式古色古香,但朱漆却是新的,他微微扬起雨伞朝头顶的招牌望了一眼,隐约瞧见上面写了三个字——
“这里是……”
“城隍庙,”苏云河接话道,“若不是这雨,按平时来说恐怕该上游客了。”
黎焕听出端倪,扭头迎上男人含着笑意的眼:“雨?”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手伸出伞外任由那冷得不像话的雨水击打在掌心,他垂眸盯着汇聚起来的一小捧积水,整个人倏而怔住,紧接着原本惑然不解地眸光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是海水?!”
苏云河莞尔,耐心解释道:“沪市位于东海之滨,重烨引来海水令凡人不便出户,焕弟,他这是在欢迎你呢。”
黎焕闻言脸色一暗,翻掌撒去掌心里的水,嘴角弯起,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他费心了?”
苏云河笑笑不再说话,待后车降妖师抱着杜秋过来,一行人穿过牌楼,朝城隍庙深处走去。
眼下时间尚早,城隍庙内的商铺还没有营业,一只无家可归的猫缩在房檐下躲雨,听见有动静过来立刻退到*的灌木后,只露出脑袋,戒备而又好奇地盯着来人——苏云河气定神闲地垂眸看向那只瑟瑟发抖的猫咪,四目相对时,那猫猛地一颤,然后断断续续地、发出一种颤抖的喵呜声。
黎焕:“……”
黎焕一脸鄙夷地看向苏云河:“你堂堂朱厌,竟然欺负一只猫?”
“不过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而已。”苏云河眉尾微挑,道,“再说了,我不过是看了它一眼,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欺负了?”
黎焕忍不住嘴角抽搐,说:“都吓尿了还不算欺负?”
苏云河笑问:“你怎知不是那小家伙肾不好?”
“……”黎焕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万分讶异地盯着他看,“你怎么能无耻得这么泰然自若?”
“大概是活太久了吧?”
“这话说出来感觉更无耻了呢~!”
“这样啊,那就多谢焕弟夸奖了。”
“……”
黎焕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刚见面时,这家伙谁都不爱搭理的那副高冷模样似乎要更招人喜欢些。
大概又往里走了十来分钟,众人绕过南翔馒头店,沿纵横交错的小路来到城隍庙之中的人工湖——那是被经营上海本地特产的小商铺围绕的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周围建筑错落有致,雨水顺房檐哗啦啦地淌下来,流过湿滑的石板路,最终汇入幽碧的湖水里。
见另外几人停下,黎焕紧跟着驻足,心说莫非这就到了?
想到这儿,他赶紧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番,附近几间商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空气内甚至没有一丝属于降妖师的灵力波动,那……协会又在……倏然之间,这念头戛然而止,黎焕眸光掠过被暴雨惊扰得混乱一片的湖面,只见有数十道淡蓝色引线自水面下探出,像是被什么牵引般摇摇飘向半空。
因为雨势猛烈,再加之水汽浓郁,那些由灵力凝结的细线极难被肉眼观察到。
黎焕微微斜过伞面,顺细线延伸的方向看去,整个人蓦地一愣——水面之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雾气,隐约可见半空漂浮着大大小小数十只淡灰色的影子,黎焕凝神注视了片刻,终于分辨出那些影子竟是些形状各异风筝。
暴雨倾盆,而那些风筝却丝毫不受影响,就像是……飘浮在另一层空间之中?
这念头浮上脑海的刹那,黎焕不由得豁然睁大眼睛。
恰在此时,其中一名降妖师上前几步来到湖边,紧接着双臂抬起,十指展开——那一瞬间,浑厚的灵力荡漾开来,引线凝结顷刻穿透重重雨幕,像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般依次穿过那些飘摇纸鸢,将它们重新串联在一起。
随着最后一个步骤完成,风筝们首尾相接,降妖师健硕的手臂凌空一划,像是在拉扯开某种虚无而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黎焕能感觉到吸饱水分的空气被搅动,水面震荡,透绿的湖水向两侧倾倒,一段石阶、以及尽头的拱门从水中缓慢浮了上来。
“欢迎,”苏云河伸手拍上黎焕肩膀,不重不轻地握了握,“对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因为能活着到此又不必被制成傀儡的妖,从古至今,当真是屈指可数呢。”
闻言,黎焕弯起嘴角,冷笑道:“师兄此言,究竟是在讽刺你我,还是在讽刺降妖师呢?”
苏云河对黎焕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道:“你太敏感了。”
说完,他举步走上石阶,已经站在拱门前的降妖师拉开门环,随吱呀一声轻响,沉重的门板向内打开,仿佛是开启了虚拟与现实之间唯一衔接的媒介——黎焕站在拱门近前,身后是滂沱不止的暴雨,而面前却是一座古树参天,雅致而安静的深深庭院。
朝阳初升,庭院内鎏金万顷,不远处几栋飞檐灰瓦的高大建筑隐匿在茂密的绿植间。
黎焕快速逡巡了一圈,粗略感知附近并没有活物,不禁疑道:“人呢?”
苏云河说:“这个时间,降妖师要么在执行外勤任务,要么在上班的路上,他们是人,所以享有和普通人一样的作息,至少绝大部分时间是这样的。”他边说边朝跟来的三名降妖师一扬下巴,几人会意,朝他欠了欠身,然后自觉离场。
黎焕见他们要将杜秋带走,当即便要将人拦下,苏云河起手挡了一下,解释道:“那边那幢宅子是培育半妖的地方,地下设有供鲛人生存的水池,你那位朋友既然能从里面出来,自然就不怕再进去一次。”
黎焕一怔,将这番话反复回味了两遍,却越是琢磨便越觉得刺耳。
苏云河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静了半晌,复又解释道:“你别想太多,那只鲛人体弱,到现在已经离水十几个小时了,送他过去有益无害,鲛人属水,你应该明白那孩子怕是再也无法适应常人的生活了。”
闻言,黎焕心里五味陈杂,一颗心像是被人用砂纸打磨过,疼得很隐忍,却又持续不断地淌着血。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陈述的也是早已被他接受了的事实,可从苏云河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竟莫名染上一抹温柔而又残忍的味道。那个男人的冷漠、高傲、睿智,甚至是偶尔表现出来的坏心无一不令人印象深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黎焕才不禁觉得异样。
他的每一面都很真实,而千面汇集到同一副皮囊之上又不可抑制地让人感到违和。
朱厌虽为上古凶兽,可说到底其妖阶排序不过是中上而已,当真会有这么深不可测么?
从昨夜到现在,这种疑惑随接触深入而变得愈发凝重起来,黎焕心里清楚这时候就算直接问出来也不会有结果,不如等到跟老师会面以后再一问究竟,毕竟按照朱厌的说法和先前从阿狸那边听来的内容判断,这师徒二人的感情应该也是相当深厚才对的。
思忖至此,黎焕深深缓了口气,复又重新看向苏云河,问道:“听刚才开车那人的意思,这协会的会长也知道我来,那想见我的究竟是重烨,还是会长本人?”
苏云河笑着说:“这不重要。”
黎焕不解,蹙眉道:“为什么?”
“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说完,云河微微侧过身,单手负于身后,另一条手臂朝侧面打开,做了个温文尔雅地“请”的动作,又道,“焕弟这边请,会长室就在后院那幢宅子的顶楼,穿过假山还要走一会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黎焕总觉得这家伙是话里有话,但此时显然多问无益,犹疑片刻,便举步率先朝苏云河所引的方向走了过去。
降妖师协会位于上海城隍庙的这处总部是一座典型的苏式园林,其假山、流水以及亭台楼阁的布局都极为雅致精妙,但也正是由于苏式园子的特点,越往深处走就越能察觉到这园林的结构复杂,每一处拐角后都别有洞天,不亲自过去不能窥见其究竟。
在这样的幽深环境下,黎焕难免产生了一种如芒在背、插翅难飞的压抑感。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段蜿蜒曲折的回廊,又走过中庭一片布置得像迷宫一般的石林,出来的瞬间视野豁然开朗——那是位于整座园子后方的人工湖,一道拱桥横跨水面,与湖中心的小岛相连接。此时此刻,湖水泛着初晨氤氲的雾气,隐约可以看见水雾之后,一座样式古朴的三层楼阁。
苏云河行至桥边便不再上前,转身对黎焕道:“会长室就在那栋建筑的三层,你自己按照门牌去找就好了。”
黎焕盯着湖心岛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迎上师兄的目光,说:“你不去?”
苏云河坦言道:“师兄还有事要处理,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就不陪你过去了。”
闻言,黎焕思维反应很快,几乎脱口问道:“协会内部的事物你也能插手了?”
苏云河轻描淡写地莞尔一笑,抬手在小师弟眉心惩罚性地点了一下:“你小子,就不用妄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了,赶紧过去,别让他等太久。”
被戳眉心的某人倏地怔住,心里有些反感这种把他当小孩子的举动,表面上却没什么反应,而是道:“至少让我知道‘他’是谁,好有个心理准备。”
“会长和重烨。”苏云河说。
得到回答,黎焕下意识‘哦’了声,下一秒反应过来,不禁犹疑道:“可你说的是‘他’,为什么不是‘他们’?”
“进了那扇门,你自然就会明白。”苏云河眸光柔和,说到这儿别有深意略微顿了顿,像是故意留下一个悬念,过了半晌复又补充道,“你会明白协会这边发生的所有事,记得小心处理,师兄先走了。”
说完,不等黎焕再扣,苏云河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黎焕没有选择,兀自穿过拱桥,朝湖心岛走去。
那栋建筑静悄悄的,完全没有活物走动或是呼吸的声响,黎焕觉得奇怪,虽说是非工作时间,可会长本人所在之处安保却这么薄弱,就算是要面见青鸾,这没有把下属都遣散的道理,难道说那个会长已经信任重烨到如此地步?
降妖师与妖本是不共戴天的天敌,他们究竟有什么理由可以相互博取信任?
黎焕眉心微蹙,沿楼梯上到顶层,在走廊尽头看见了那扇标有“会长室”字样的大门。
没有任何犹豫,站定同时他起手敲了敲门板,回应他的是吱呀一声轻响,那扇虚掩的门在敲击力道的作用下悠悠向内打开——那房间没有开灯,再加上窗帘紧闭,此时仅有从大门泄露进去的一小片自然光,内部光线非常昏暗。
黎焕浑身肌肉蓄力绷紧,万分戒备地站在门口,他眯紧双眼,幽暗的瞳底妖光逸散。
在妖的视野中,暗处的一切景象变得清晰起来,黎焕略微一怔,瞬间注意到房间内与大门相对的那张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套烟青色的中式对开襟的长衫,两只手肘抵在桌面上,下颌微低,眼睫垂敛,是个发丝雪白可容貌却只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像睡着了一般,就连门被打开的响动都没能惊扰他分毫。
那景象说不出的怪诞离奇,黎焕难以置信地上前几步,想将那熟睡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些。
可就在他走进房间的一刹那,身后房门关闭,当唯一的自然光被隔绝在外,一种熟悉的淡蓝色荧光亮起,顷刻间数十道引线自黑暗中显现出来,分别连接在那毫无声息的会长身上。随着引线波动,男人仿佛活过来一样,他抬头面向黎焕,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和蔼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黎焕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心里终于明白了苏云河那句话的意思。
恰在此时,顶灯亮起,有人收回了所有的引线。失去牵引,那微笑的会长面部表情霎时凝固,然后“咚”的一声栽倒在桌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垂在身侧的五指下意识捏紧,手背经络暴起,黎焕慢慢转过身,看向沙发上那个仿佛凭空出现般的陌生男人。
那人恰巧抬头,两人目光凌空相遇,他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低声说道:“这世界上最擅长操控傀儡的降妖师却最终落得被制成傀儡、受人操控的下场,这种惩罚对我们来说是不是很大快人心?”
黎焕认出他的声音,说:“是你……”
“嗯,你与我也算是初次见面,那就正式介绍一下——”声音戛然而止,男人从容起身,绕过茶几在黎焕面前站定,朝他客气地伸出右手,“本尊灵兽青龙,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重烨’。”
——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