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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凌还没有习惯用“朕”这个字眼,尤其是在昭庆宫里。
就和很多人跟父母在一起自然而然就用起家乡话而不是官话一样,刘凌一到了昭庆宫,就放松如以前的小孩子一般。
到了昭庆宫,他就自然而然的改变了自己的称呼,改用“我”来称呼自己,就连王宁在旁边连咳嗽加拽衣袖,他依旧还是我行我素,到后来王宁也没办法了,索性随他去了。
“长得真俊啊……”
王姬条件反射的想在身上摸些东西做见面礼,可遇见的是这样如珠似玉的君子,她只感觉身上那些东西都是俗物,无端的折辱了对方,竟有些拿不出手来。
被这么多太妃围观,薛棣也露出尴尬的表情,红着脸被这个抓一抓,那个看一看,反倒是正儿八经的亲戚薛太妃一脸“我亲人来看我了”的傲娇表情,端坐如山,只有那弯弯的眉眼和不住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她的心情。
“好了好了,别把他吓得下次不敢来了!”
薛太妃咳嗽了一声。
“你们想孩子们了,就叫陛下召见你们的家人来见!”
“可以吗?”
其余几位太妃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刘凌。
刘凌被看的心中一软,笑着点头。
“好,我会记着的。”
这下其他太妃也高兴的险些叫了出来。
她们得到自由之后,却发现不过是从冷宫住进了昭庆宫,虽然衣食无忧了,也如几十年前那般有宫人伺候了,可举目望去,物是人非,自由了和没自由,也没有多大区别。
家中还有亲人的,自然是希望亲人能接她们回家,即使不能,哪怕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赵太妃见戴良如此激动,便是如此原因。
薛太妃见到薛棣,自然是有说不尽的话要说,而刘凌来昭庆宫,要见的也不是薛太妃他们,而是萧逸。
所以只坐了一会儿,刘凌把薛棣留下来陪伴诸位太妃,自己站起身,去了后殿寻找“萧太妃”。
自从“萧太妃”从冷宫里逃出生天,刘凌就在想怎么对待这位“太妃娘娘”。
西宫起火,她们从水中脱困,性命无虞了,却已经暴露了萧逸的身份。现在大家众志成城,自然都愿意保守萧逸的秘密,可他日如果大家离宫的离宫,回乡的回乡,又或者受人胁迫,说不得哪一天“萧逸”的秘密就会被透露出去。
到时候萧将军以女人之身苟活的事情传了出去,身败名裂不说,冷宫里那么多太妃的清誉也要受损。
因为萧太妃是男人,所有太妃即使住在一座宫中,也有意无意地离他的距离颇远,只有赵太妃比邻左右,但也隔着一殿。
是以刘凌踏入殿中的时候,还反射性地四处望了望,希望找到大司命的踪影。可跟以前无数次一般,刘凌抬起头看到的只是一片树影,丝毫没有什么人的影子。
“陛下是在找咱们几个吗?”
一声戏谑的笑声传来,从树荫之中露出半个身子,正是云旗。
刘凌微微动了动嘴角,安抚身边的燕六等人。
“这些都不是歹人,你们就在门口等朕,朕去坐坐就来。”
“可是陛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还是……”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根本不愿意刘凌单独行动。
那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一看就会武,万一欲行不轨……
“无妨。”
刘凌摆了摆手,十分自在的进去了。
直到他进了殿中,燕六等人还能听到树冠上隐隐传来嬉笑的声音,引得他们面皮发紧,心中更是恼火。
都是什么鬼!
刘凌进殿的时候,萧逸正在看一部兵书,见刘凌来了,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书,前来迎接。
因为刘凌同意他在殿中的时候可以恢复男儿身,所以萧逸一直没有出殿过,只在殿里活动,也换了一身男装。
不用缩骨功每日缩小自己的身形,萧遥也多日没有出现,萧逸如获新生,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和调养,无论是气色还是身体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男人这个时候还是壮年,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全部蹉跎在冷宫之中,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刘凌跟着萧逸坐下,随手拿起他在看的兵书,见是兵法大家元斐所著的《元斐子》,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萧将军在看元家的兵法,是对庆州、徐州的战事十分关心?”
陈武便是元家兵法的传人,萧逸这个时候看《元斐子》,当然不是随便抓到一本书就看看。
“元家兵法讲究‘以正为胜’,作战皆是按部就班以强打弱,或占据地利,或守城不出,像是这种战法,打起仗来最是无趣,也有人称之为‘铁乌龟’战法,但也因为这种战法几乎没有什么破绽,最是难以攻克。”
萧逸似乎对元家的兵法并不怎么推崇:“我个人偏好《孙子》,虚虚实实,以正立,以奇胜。但也不能否认,但凡当世兵法名家,尤其是历代天子,更喜欢用‘元法’的兵家,毕竟这种战法极少失败,也不冒险,最是稳妥。”
天子喜欢也能理解,谁也不愿意拿出大军就为了孤注一掷,“以强打弱”自然是最好的战法,损失也少。
“这么说来,陈武的军队很难攻克了?”
刘凌挑了挑眉?
“非也,元家兵法之所以可怕,乃是因能够得到极大的支持,这是堂堂正正的‘国之战法’。《元斐子》中最多的,是如何排兵布阵和练兵之法,所以才得到兵家推崇,但无论是征兵练兵也好,保证这么多大军的粮草也好,势力若弱小的,根本负担不起。”
萧逸嘲笑着说:“徐州陈氏确实是豪族,但是再怎么有能力,要按‘国士’的水平养兵,那也是不行的。所以他要做的,一定是先抢下地盘,再征兵敛财,给养军队,然后继续作战,只要中间有一环出了差错,不必别人打他,他练的这么多精兵就要活活耗死他。”
“相反,方家接受各方豪族宗室来投,虽大多是乌合之众,但他不必自己负担这么多的军队,只要按照军功给予各方在军中和势力中的话语权便是,他自己不能完全掌握这些军队,可也不会被这些军队拖垮,所以方家军能慢慢拖,一步步蚕食各地的地盘,陈家军则必须不动则已,一动必成,速战速决……”
刘凌所学甚杂,对兵法韬略也不是一窍不通,一听就明白了萧逸在说什么。
“所以对于陈家军,要做的就是拖,拖到他们自己把自己耗光。对于方家,则必须动如雷霆,令其溃败,使得人心异动,不战而败?”
“是啊,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要做到,不怎么容易呢。”
萧逸叹了口气。
“拖嘛,只要陛下愿意背负骂名,在陈家扩张的路径上坚壁清野,命擅长守城的将领坚守不出,拖上个一年两年,先耗死的就是陈家军。可要找能够破方家大军并且将其大败的,就必须是惊才绝艳、手段非常的将领,而且所率的部队必须是久战之士,机动灵活……”
“如果是黑甲卫呢?黑甲卫俱是骑兵,来去如风,最是适合各个击破。”
刘凌冷不防突然冒出一句话。
萧逸怎么也没想到刘凌会说到黑甲卫上,顿时错愕。
“黑甲卫?”
他怔了怔,有些不太自然地说:“如果黑甲卫在,择一名将,对付方家那些乌合之众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骑兵对步兵,又是在胶州、幽州那样利于奔驰的地方,有着天然的优势。
“萧将军,如今能打仗的将士已经不多了,各地将领长期荒疏军务、武备败坏,这时候想要再重新训练兵丁,根本来不及。南边又有战事,苏将军和毛将军也不知何时能班师回朝,我心中实在是着急……”
刘凌见萧逸什么都不愿意说,心中一叹,站起了身来。
“我知道萧家有一支黑甲卫,皆是精壮之士,萧将军出身萧家,应当知道黑甲卫如何训练,我想请萧将军……”
他对着萧逸躬了躬身子。
“……为我练兵。”
饶是萧逸冷静非常,听到刘凌的话也吓了一跳:“为您练兵?可是‘萧逸’已死,活下来的是‘萧遥’,如何为陛下练兵?”
他露出又疑惑又不安的神情。
“如果‘萧遥’变‘萧逸’,天下人该如何看您呢?”
“我也想过了,您毕竟是男子身,一直在昭庆宫住着,实在是不太方便。‘萧太妃’已经死了,您现在也回复如常人,不必日夜牵挂着双魂一体的事情,理应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刘凌抿了抿唇。
“您是萧门的后人,在军中天生就有号召力,这便是最好的招牌。我准备让‘萧太妃’病逝,安排您假死出宫……”
他看着萧逸渐渐严肃起来的脸,继续说着:“您再以萧家嫡系的身份回京奔丧,回复男人的身份。”
萧逸长大了口。
“萧家嫡系?您……您知道我们萧家还有……”
“萧十四郎曾经找过我,说是萧家这一代的执掌者想要见我,我思忖着,此人大概是您的长辈,又或者,黑甲卫就在他的手中。”
刘凌脸上的疲惫之色连瞎子都看的出来。
“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也不愿骗您,像是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还流散在宫外,我极不放心。黑甲卫原本是为国效力的忠良之士,如果沦为被乱臣贼子利用的棋子,我相信萧老元帅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我也没有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为今之计,只有让黑甲卫化暗为明,重新为国效力。”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的是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的成熟。
“黑甲卫只有在萧家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如今掌着黑甲卫的那位萧家人,显然并不愿意为代国出力,或者说,不愿意为刘氏出力,否则父皇当年重用薛棣时,他就应该率部来归了……”
“但是您不同,您的父亲和兄长皆是执掌萧家黑甲卫的主将,由您继承黑甲卫各方抵触最小,而对我来说,您从小看我长大,和我的亲人没有两样,我也放心将这样一支军队交给您掌管。”
萧逸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似是被刘凌这一番话震惊的完全无法动弹,又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的六神出窍,半天没有回应刘凌。
半晌之后,萧逸吐出一口气,缓缓问道:“您当真放心我?不担心我领了军,直接去投奔叛军去了?”
“萧将军,萧氏一门,是以弑君乱朝之名被抄家灭门的,这样的冤屈,仅凭我下令免除萧家人罪臣的身份,并不足以抹去。唯有萧家军再一次屹立在代国的军中,重振门庭,萧家才算是洗刷了过去不光彩的一幕……”
刘凌眼神认真:“更何况,您如今还在壮年,难不成真要在后宫中困守一生,有志不得伸展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他手指一弹手边的《元斐子》,嘴角扬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您又看这本兵书做什么呢!”
“……您让我考虑考虑。”
萧逸心中暗叹这孩子成长的实在是太快了。
“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和您不同,已经折腾不起。能够苟活性命,已经是平帝陛下开恩。”
他苦笑了下。
“更何况,人都是有私心的,我萧家的黑甲卫这么多年都沦落在外,无论谁掌握了他们,想要交出来都没有那么容易。您又怎么会觉得黑甲卫会被我顺利的接手呢?”
“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刘凌脸上写满了年轻人的倔强。
“什么赌?”
“赌如果外界有传闻您在宫中‘大病不起’,必有萧家人想法设法来见朕。如果得到黑甲卫的人私心甚重的话,是不会去找什么萧家后人的,他只会想方设法将这支人马控制在手里,不愿有一点动摇军心的可能。”
刘凌的话有理有据。
“如果萧家后人来见了我,就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接管黑甲卫……”
刘凌的语气,简直不是在打赌,而是坚信不疑。
“请让萧家军的黑蟒旗,重新出现在我代国的军中!”
***
从昭庆宫出来,任谁都看的出刘凌和薛舍人的心情很好。
薛舍人心情很好自然能理解,毕竟他是去见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刘凌进昭庆宫之前刚刚审问完吕鹏程,出来后脸色黑的可以,这昭庆宫里的太妃们就这么神奇,能让人的心情由阴转晴?
“陛下心情很好。”
薛棣用的是肯定句。
“唔。”
刘凌笑着点了点头。
“你心情也不错啊。”
“说来也奇怪,臣记事前就被人抱走,和这位姑母从未见过面,可一见到她,心中就很是欢喜和亲近,只能说,血脉亲缘实在是不可思议……”
薛棣幽幽说道:“她的性格,几乎和所有人和臣说过的薛家人该有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
“臣小的时候,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有人都会露出失望之色,告诉臣,‘您身为薛氏之后,应当如何如何’。每到这个时候,臣都会想……”
他对着刘凌挤了挤眼。
“也许臣的先祖和亲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样子,只不过是为了督促臣上进,所以刻意美化罢了。臣又没见过真正的薛家人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信服呢?”
薛棣开心地一笑。
“但臣现在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因为薛太妃一见到臣,就是问臣功课做了没有,学了那些东西,家中藏书可救了出来,读过多少,又有什么志向……”
听到薛太妃问薛棣什么,旁边的宫人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几个不爱读书的侍卫更是连脸都皱成了菊花一般。
“哈哈哈,听起来像是薛太妃会问的事情。朕小时候读书不努力,也是薛太妃日夜提点……”
刘凌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一晃过去,朕都虚岁都已经十四了,八年多了……”
刘凌在怀念往事,还是别人俱不知道的往事,自然没人敢插口,等刘凌回过神来,已经走过大半个宫中了。
夜晚的宫中灯火通明,因为丧事还没有操办完成,所以紫宸殿方向尤为明亮,那是因为日夜点着长明灯的缘故。
在明亮一片的宫中,唯有静安宫的方向一片漆黑。
他儿时的囚笼,同时也是儿时的净土,已经不复存在了,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那从高祖时期一直矗立在那里,高高在上的祭天坛……
想起之前数次的经历,似乎神仙们很少去冷宫玩耍,下凡大多是在宣政殿、紫宸殿和贵妃娘娘所在的蓬莱殿中穿梭,似乎只有时间还充裕的时候会去冷宫晃一晃,但因为冷宫实在太破败,待的时间也不太长。
如今他已经成了帝王,想来神仙们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么一想,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至少目前他们的预言,都一一成真,但因为他远在冷宫之中,能听到的“预言”也极为少数,大多是和己身息息相关。
像是“改元元平”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发生的更多。
到那时,他会不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没有人会明白他那样做是为了什么,更有可能,别人会以为他专断孤行……
“陛下又为何高兴?”
薛棣见刘凌的表情又沉郁了下来,有意转移话题。
“朕在想,难怪后戚之祸屡禁不绝,后戚也每每受到帝王的重视……”刘凌想起萧逸吃惊的神色,轻笑了起来。
“呃?”
“因为有人依靠、可以托付信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即使知道也许并不能完全为己掌握,也会生出愿意一搏的心思。”
刘凌幽幽叹道。
“寡人,寡人……”
“朕才登基没几日,已经感到寂寞了呢。”
***
这才离开几日,他就觉得寂寞了呢。
刘祁站在空旷无人的庭院中,露出无可适从的表情。
长久以来,他和庄扬波几乎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哪怕庄扬波经常抽抽啼啼,可在宫中,他唯一说的上话,也身份相配的朋友,唯有他而已。
所以当父皇下令庄扬波也必须和他一起就藩时,他明明知道这样做可能耽误了庄扬波一生的前程,可还是可耻的没有做出任何为他求情的举动。
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庄扬波伴读的日子,还因为他离家到秦地去,所在之处一片陌生,即使只有一个孩子是熟悉的人也是好的。
至少能在某个片刻,让他觉得还在东宫之中,在崇文殿里,在那些他还在拼命的做着功课的日子。
所以他的队伍遇袭时,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庄扬波救出来。他原本是不必受到这样的祸事的,只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庄扬波不能因为这个丧命,他必须回到父母身边,回到来到他身边之前的“原点”,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甚至是纨绔子弟,过完他安宁的一生。
至于自己……
刘祁按住了胸口的金簪。
他决定潜入假秦王的身边,也并非他所说的那么大义凌然……
他已经把这枚金簪的尖头磨得极为锐利,他是从曾经用筷子刺杀三弟的刺客那里得到的灵感,知道有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也能杀人。
父皇已经昭告天下“秦王已死”,便是担心有人用他的名义无端生事。
他已经让父皇失望透顶,不能让世人也为他感到失望。
他实在是太骄傲了,根本不能接受任何人用他的名字活在这世上。
即使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可从他被“请”进庆州府衙开始,他根本就没有见过“秦王”,更别提靠近他身边,要了他的性命。
同他一样被“请”进庆州府衙的还有七八位公子,大多是庆州地方上豪族权贵、官宦人家的子弟,有些人家是迫于陈家的兵马,不得不把人交出,有的则是心甘情愿送出的子弟,就为了保住家中一时的安全。
谁也不知道朝廷的大军什么时候来“平乱”,说不定皇帝心疼儿子,还想着“招安”,到时候他们拼命反抗一场,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皇帝拍拍手就赦免了秦王,那岂不是白死?
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送出“质子”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七八位公子之中,他用“葛齐”的姓名进来,又是庆州通判的侄子,门第自然不算低。和他同住的还有一人,是季阳田氏族长的嫡长孙,家中伯父在京中任工部侍郎,陈家大军压到田家庄,直接从田家把这个孙子给绑来的。
刘祁原本担心同住的这个田家子是个懦弱无能、或性格有违常人之人,好在这个叫田湛的少年性格还算沉稳,而且并不多话,知道他不愿和人合住之后,夜里都睡在外室,也从不打探他的身份。
只是他年纪也不大,最多十二三岁,再沉稳也不过就是个孩子。一看到他,刘祁老是想到三弟刘凌和庄扬波,偶尔会有些伤怀。
现在刘祁最头疼的就是赵丹,他原本是怀着行刺假秦王的想法进来的,孤身一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赵丹如今以他下人的名义进来,无论他行刺成功或失败,赵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也是他为什么时常站在庭院之中,夙夜忧叹的原因。
赵丹还以为他是担心落在这里出不去,每日里想尽办法到处溜达收集消息,却完全不明白他是在担心什么。
不过也亏得赵丹靠着在乡野间混迹出的好手段,没过一阵子就跟庆州府衙的下人们打成一片,套到了不少消息来。
在这府里,像是自己和田湛这样是硬绑来的,地位相当于人质,庆州刺史马维和“秦王”并不怎么亲近,只把他们养在偏院里,饿不死也受不了苦,只能在院子里走走。
而其他大族主动“献出”子弟的,这些公子多能受到照顾,甚至可以在旁听取一些事情,由于有他们背后的家族支持,据说“秦王”率领的部队短时间内不会缺粮草辎重,这些人恨不得多送点东西,让他们赶紧走,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刘祁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为了真实而故意反抗,就让葛峰将他“献”出去以求自保得了。
至少行动自由,想要施展什么也是容易。
刘祁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来踱去,简直就如笼中之鸟。可就像还没有刺激够他一般,从院墙之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
伴随着嘈杂声传出的,还有下人们大喊“挂这边!还有那边”之类的吆喝,间或着传来几声啼哭。
挂什么?
要挂什么?
刘祁恨不得自己有三丈高,能够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少爷,少爷……”
赵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内院中,脸上还有惊慌之色。
“你果然在这里!”
看到赵丹,刘祁心中一定,知道他来找他,必定是探到了什么消息。
“少爷……”
赵丹见到刘祁,反倒犹豫了,有些踌躇不定。
“什么?”
刘祁现在哪里是忍得住的时候,眉头一皱,立刻追问。
赵丹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一咬牙开口:“听洗衣房几个进出送衣服的婆子说,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是皇帝老爷,老爷……”
“皇帝怎么了?”
刘祁脸色大变。
“说是皇帝老爷早些日子驾崩,留下遗诏让三皇子继位,朝廷已经昭告天下……”
赵丹见刘祁面色刷白,有些说不下去。
“现在,现在……”
“外面的人都说,现在已经是元平年了!”
驾崩了?
驾崩了!
他离京时,父皇的身体明明还是好好的!
“啊啊啊啊!”
刘祁心中大痛,伏在赵丹身上,强抑住悲痛低声地哀嚎。
从今日起,他便是无父无母之人了!
“您,您别难过……”
赵丹磕磕巴巴。
“整个府里都在挂白幡呢,毕竟那‘秦王’是皇帝老爷的儿子,明面上还是要守孝的。听说我们也要服国孝,洗衣服那边浆了一批白麻布,就是给我们改衣裳的。”
哎,至少还能为自己的老子披麻戴孝,总比什么都做不了强。
听到赵丹说“守孝”,刘祁心中更悲。
他竟然连回京奔丧,为父皇磕个头都做不到!
“别,别难过了,要是那假秦王知道您这样,肯定会起疑心……”
赵丹的话音刚落,从花丛之后,突然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吸气之声。
赵丹何等精明?如果没有这份机灵劲儿,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是以那声音一响,赵丹顿时脸色大变,三五下窜到花丛边,从花丛中拽出一个蹲着的人来。
“娘娘腔,怎么是你!”
赵丹嫌恶地看着面前唇不点朱而红、面不敷粉而白的少年,咬牙问道:“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早就觉得这叫田湛的少年缩头缩脑,偏偏秦王殿下觉得他还算沉稳。
哪有人睡觉都恨不得缩在小角落里的?这样的人一定大有问题!
秦王殿下之前不是说过,说过什么来着……
哦,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
这连衣服都不脱了睡的货,肯定是假秦王派来的卧底!
被人硬生生扯出花丛的田湛通红着脸,不知道是被赵丹一句“娘娘腔”气的,还是被他扯住手臂痛的。
见赵丹还要无礼,他眼睛一瞪,另一只手指着刘祁冷声哼道:“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他不成!”
“你什么意思?”
刘祁心情实在不好,即使对他感观还不错,语气也不甚客气。
田湛一把甩开赵丹的手,冷笑道:“你每天拿个金簪左右摩挲,一脸恨不得舍生取义的样子,还以为别人不知道?我要不是一时烂好心,担心你会去寻短见……”
他何必鬼鬼祟祟蹲在这个花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