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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回到府中,小睡了半个时辰,便起身了。
霁月和晴空领着流云飞雪姐妹俩伺候她起身,霁月趁机将古家亲卫首领古明非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清安。
“慈宁宫这半个月倒是热闹得紧,淑妃和伊妃各自给太后请安,日日不落,十分孝顺,宫里纷纷效仿,竟是比往日融洽和睦了许多。”
清安眉心拢了拢——这淑妃是诚王之母,一向傲慢嚣张,身上找不到半点“淑”意,而伊妃则是舒王之母,原不过居贵嫔位,待两年前母以子贵跃居妃位,也是如今后宫风头劲健的人物。
看来太后的告诫叮嘱并不是无的放矢,这两位可是一年半载也不见得去慈宁宫一趟的,如今这么勤快,岂能无所求?
“这段时间,我手里有很多事要忙,暂时就不进宫了。”清安轻声吩咐道。
霁月等人齐声应下。
清安换了一身胡服改制的蓝底黄花的窄袖束腰裙装,裙长只到脚踝,登了一双小巧玲珑的硬面缎靴,外面再罩一件薄披风,打扮得利落明快又不*份。
自打离宫接手古家的各项营生后,她就发掘了自己对做生意的兴趣以及天赋,两年时间,便给古家的产业扩展了六间铺面,三个五十倾的大庄子,两个温泉庄子。
大秦的商人虽然地位不甚高,却不像大周那样低贱如泥,大秦的贵族有对经商感兴趣的,除了缴纳比普通商人多一成的赋税,并不得以权谋私外,并没有额外的限制,因此,她的这一爱好也没有什么可诟病的地方,反而因为眼光独到、投资精准、发展势头强劲,博得了才貌双全的美名,成为许多贵族小姐乃至公子少爷耳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兴许是前半生在宫里憋屈狠了,出来后的清安很喜欢四处逛,也很喜欢巡查产业,今儿她要去的第一站是最近新开的车马行,这家车马行与别家不同,走高端私人定制路线,专门为上流社会的王孙贵胄们服务,因观念新颖,定制的马车兼顾平稳与美观,且拥有独一无二的标志性装饰,因而颇受好评,要求定制的单子已经从年头排到了年尾。
车马行坐落在繁华的闹市中心,三间大铺面完全打通,里面宽敞亮堂,雪白的陶瓷烧制的地砖,光可鉴人,四周以薄纱隔断,摆放着木底包裹着厚实棉花缝制的垫套,显得分外舒适的桌椅,其中点缀着碧绿怡人的盆栽。
清安刚跨进门,就听见一道听起来低沉动听的声音,“马车是爷弄走的,她若是怪罪,让她找爷算账,爷叫顾牧,让她别找错了人!”
这般霸道跋扈的劲儿,不是顾牧还能是谁?
“顾二爷这几年脾气渐长,耍性子都耍到我的店里来了,只不知我这掌柜的哪里得罪了顾二爷,竟让您不顾尊卑亲口教训他?”
清安站在门边,也不进去,冷哼一声,声音清凌凌如山间冰泉,饶是冷澈无情也悦耳动人。
就见掌柜东湖正无奈地站在铺子中间,面前是一身锦衣华裳眉眼张扬耀眼的顾牧,他就那样闲闲地靠着柜台,抱起双臂,语调轻柔低沉,却愣是让整个雅致大方的铺面瞬间就变得高调奢华!
清安只觉得,活到如今,此情此景,才令她明白什么叫蓬荜生辉,什么叫灿若朝阳。
难怪顶着那么糟糕的名声,哭着喊着嫁给他的京都贵女,依然前仆后继,数不胜数。
东湖正哭笑不得地连连稽首,只不敢打断顾牧的话,挤兑得铺子里另有几名等着下单子的豪奴也悄悄溜门边撤了,一时间,铺子里便只剩下顾牧和他的四个小厮,东湖及一名伙计,最后就是刚刚踏进门的清安一行。
东湖一见东家来了,顿时松了口气,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解围的人终于来了!再不来,他可顶不住了!
顾牧也注意到了清安,眼底划过一道惊艳的暗芒,表面却挑着一边浓黑如墨的长眉,将清安细细打量一番,嫌弃地道,“还没长开呢,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再长几年还差不多。”
关键是——清安的名头太响,他心中那点暗戳戳的愿望实现起来就更难了,要是能把她藏起来就好了——顾牧第一千一百次地在心底惋惜暗叹。
他就喜欢看她端着仙气飘飘睥睨范儿的小模样,更喜欢看她为了他而破功染上灿亮生机的双眸,那会让他有种错觉,自己在她心里,是很有分量的存在,而她所有的一切,有他参与就好了,何必让别人发现她的美好呢?
清安斜睨了顾牧一眼,随即移开——这家伙一言不发地盯着人的时候,那双专注幽黑的眸子总让她有种会吸走她灵魂的错觉,她真心觉得自己没办法与之对视超过一瞬,不然她准得变成白若萱那样疯狂的花痴!
她没搭理今天格外来劲儿的顾牧,直接对东湖哼声道,“就按照顾公子所说,长宁郡主想必十分乐意自己的车驾被顾公子半路截胡。”
有了她的话,东湖顿时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笑呵呵地应了声是,转头对顾牧道,“这辆车是长宁郡主上个月订制,如今已经全部完成,因为考虑的是长宁郡主的喜好,只怕其中有些地方不合顾公子的意思,不知顾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提这辆车?可需要改动?”
顾牧懒懒地道,“那倒不必了,回头我让人来取。”
说着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扔了过去,“看看,汇源钱庄的银票,全国通兑,爷多付五百两,权当是补偿你们,可别说爷蛮不讲理。”
清安随手接了过来,嘴角一勾,“那就多谢顾公子慷慨解囊了!”
从来没见顾牧做过什么正经营生,在安信伯府也不是得宠的主子,偏偏每次他出手都大方得很,颇有挥金如土的豪爽,让人很难不怀疑他这些钱的来路,不过,清安却不管这些,管他的钱是什么来路,反正有钱赚却往外推,那才是傻瓜呢!
东湖知道东家一来,就没自己的事了,所以早就回到了柜台后,对于顾牧多付钱的傻瓜行为更是见怪不怪,反正每回顾二公子和东家对上,总要破些财,他都习惯了!
顾牧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神采奕奕的清安,再没见过比她更爱财的大家闺秀了,也不怕让人知道了说她市侩!
不过,正是这种毫不掩饰自己真性情的坦荡,淡定,以及逐渐树立起来的独立自信,才让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让她能够毫不畏惧地站出来,独自撑起一座偌大的郡主府,成为大秦女子追求独立自由的表率,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古清安!
昔日那个软萌萌的小仙女,在短短两年,便进化成了独当一面的侯府家主,他要是再不抓紧努力,只怕要赶不上她的脚步了。
——她喜欢钱,他就努力多多赚钱,总要尽可能地满足她才是。
他变换了一个姿势,一手支着柜台,脚跟不耐烦地点着地,看似随意地道,“今天晚上芳怡馆举办百花大会,你去不去?”
清安正从荷包里掏银票,结果不但掏出了银票,顺便还掏出来一枚拇指大小罕见的桃粉色玉兔,桃粉色的玉本就难得一见,何况这小小的玉兔雕刻得栩栩如生,长长的兔耳朵,一小团兔尾巴,晶莹剔透的圆润身子,红眼珠子是拿两粒米粒大的鸽血红宝石镶嵌,三瓣嘴儿小小巧巧的,又金贵又可爱。
她向来喜欢这样精巧细致的小玩物,当下喜欢得就捏在手里把玩,可一点儿也没有还给顾牧的觉悟。
听了顾牧的话,她头也不抬地道,“不去,那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青楼楚馆的宣扬策略罢了,有那些文人墨客和你们这些王孙贵胄追捧还不够?”
顾牧垂眸一笑,顿了顿,眸中闪过一道精芒,“你一个人回府也没意思,又没个人陪你戏耍打发时间,不如和我一起出门见识见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好奇青楼楚馆么?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大家伙都去,你即使去了也不算显眼,去吧去吧,我那有刚得的一整套十二生肖,全部是桃粉色,这小兔儿不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是那条小蛇,你去,就全部给你。”
若论这世上谁最了解清安,除了顾牧再无二人,连景帝和太后都要靠后,他们虽然也很关心怜爱清安,但毕竟是长辈,身处的位置不同,关心的方向也不同,很多时候,同辈之间的交往才更可能深入了解对方的一言一行,以及性情思想。
顾牧先是点出了清安不喜孤单寂寞,又打消了清安出入不良场所的顾忌,随后以利诱之,而他和清安相识有两年了,在小郡主尚未强大起来前就用尽手段住进小郡主心里,虽不能更进一步,但至少已获得了足够的信任。
他这么一说,清安果然犹豫起来——和顾牧在一起,安全方面的确不用担心,这厮虽然名声不咋地,但只有她知道,人家嚣张也有嚣张的资本,身手着实不凡,大约还是什么势力的掌控者,若是遇上突发情况,护她一个弱女子绰绰有余,否则顾牧也不会大胆地提出带她去玩了。
她也不是完全被顾牧的话打动,而是想到过几日及笄礼后就要上山守斋长住,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趁机和顾牧告个别也是好的,她虽然身边有些朋友,但无疑是和顾牧最是投机,若非顾牧是男子,要顾虑世俗名声,两人便是义结金兰也是可行的,她若是骤然不告而别,总归有些不厚道。
顾牧若是知道清安不但不明白他的心意,反而在心里转着“义结金兰”的主意,怕是吐血的心都有。
……
芳怡馆的百花大会两年举办一次,算是京都风花雪月一行的盛事,去的人并不限于追逐风流的王孙才子,也有真正的名流贵族,以及才女千金,算是全民欣赏的娱乐盛事。
百花会上出现的俱是京都乃至整个大秦有名的花魁,不仅有京都各大青楼的台柱子,更有南方最繁华城市南华州的各大名魁。
所谓北有芳怡南有媚语,说的便是大秦境内一南一北两大著名青楼,坐落京都的芳怡馆名声更胜一筹,因它每两年举办的百花会得到了大秦上流社会的官方认证,底气足,而媚语楼虽稍逊一筹,然它内部经营包括了青楼和南风馆,其中南风馆小倌类型之齐全优秀,闻名全国,使得它另辟蹊径,异峰突起,成为南风馆中的翘楚。
因百花会选的俱是花魁,媚语楼自然不敌芳怡馆,拱手让出主场优势,南方佳丽被一群相好的倾慕者簇拥着,浩浩荡荡,齐齐于三个月前北上,一路自然是风光逶迤,香风飘荡,堪称大秦民间一大胜景。
清安乘着顾牧的马车进来时,现场的大厅以及包厢已经坐了八成满,清安从中不乏看到熟人,男女老少皆有,都是笑容满面,或四处走动和熟人打招呼,或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虽不至于熙熙攘攘,却也格外热闹。
数百支臂粗的红色羊蜡点缀在树丫上,石台上,高耸的烛台上,单单这些蜡烛,就需数千两银子,鲜红的灯笼一排排地悬在半空中,此时还是白天,若是在晚上,将这些羊蜡灯笼全部点着,能把绣楼和平台照得亮如白昼,连人身上的身上的配饰纹路,手指间的戒指镶嵌着什么宝石都一清二楚,那场景绝对堪称辉煌!
顾牧领着清安,负手行走其中,所过之处,八成的人都避散不迭,投过来的目光,有忌惮的,害怕的,疏离的,却没有一道是鄙视不屑的。
能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不到一定高度是进不来的,而到了这种高度的人,在心底都将顾牧以及安信伯顾家列作了京城第一难解的谜团——盖因顾牧纨绔归纨绔,不得宠归不得宠,却着实不是个好惹的。与人对上时,他很少伤及人命,可是被他打断手脚言语羞辱的不知凡几,能让人痛不欲生羞愤欲死求生不能,偏偏顾家虽然冷待这个嫡次子,对外却十分护短。
顾承泰父子俩也是奇葩,宁愿怀着一股子闷气为顾牧这个不肖儿子(弟弟)收拾烂摊子,宁愿事后将顾牧一顿胖揍揍得三个月下不了床,在外人面前,却从没下过顾牧一次脸面,这些吃亏的人家找上门讨要公道,十个有十个会被安信伯府轰走,维护之意溢于言表,所以,吃够了亏却丝毫动不了顾牧根基以后,这些人也学乖了。
——总而言之,安信伯府上上下下都是奇葩!
顾牧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这厮颜值实在逆天,气质更是出类拔萃,只面带一抹轻佻性感的微笑,深邃幽黑的电眼扫一扫那些路过的面带幕离的少女,甚至少年,于是十个有九个当场就红了脸,羞羞怯怯地跟身边人打听,再然后一个个面带恍惚不可置信的神情,时不时地回头偷窥几眼,惊诧怀疑伤感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
数次过后,顾牧几乎成了在场所有视线的中心,顾牧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无差别播撒的魅力,惹得跟在他身旁接受了无数审视目光的清安无语至极,她甚至怀疑,自己和顾牧同进出根本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决定!
“靖安怎么跟顾牧那个浪荡子在一起?”二楼某个包厢中,一名身着宝蓝锦衣气势矜傲中透着贵气的男子,眸光忽然微凝,皱眉看向楼下。
他身后白面无须的下属闻言瞟了楼下一眼,随即压低了头,轻声道,“主子,可需要奴才去查查?”
那锦衣男子面色微微有些难看,但还是摇了摇头,现在去调查靖安郡主,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去挑战自家老爷子的怒气底线,不过——“这件事记下,爷回头再查。”
看靖安冰清玉洁的模样,居然喜欢和顾牧这种浪荡不羁的纨绔子瞎混,这么看来,她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
二楼左面一处靠近中间位置的奢华包厢里,三名珠环玉绕的贵女,在四个年轻公子的簇拥下,早早就坐在了包厢旁边,自然也将下面发生的骚动尽收眼底。
“那美人是谁?”
其中一名年轻公子,动作极其不雅地趴在窗边,眼珠子一转不转地死盯着那身着明兰胡服也难掩一身脱俗仙气的绝美少女,连询问的语气都充满了惊艳感。
他身侧那位隐隐被众人众星拱月的俏丽少女,柳眉杏眼,肤色白皙柔嫩,嘴唇微翘,未语先笑,衣饰奢华,外裹着一条柔粉色洒满桃花的披帛,尾端长长的流苏摇曳得分外柔媚温婉。
只是此刻,少女的脸色可着实算不上好看,那双杏眼如同喷火般,瞪着清安,只嫉妒得恨不能把对方挫骨扬灰,立刻洒进柳江中!
她旁边一名细眉小脸漂亮得有些单薄的少女闻言探头一看,微微一愣,“这,不会是那位吧,没听说他们俩有交集啊,郡主不用担心,兴许两人只是在路上偶尔遇上……”
她到底明白长宁郡主对顾牧的执着,没敢把话说死,但那不确定的语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要她说,顾牧这人真是完美诠释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八个字,这种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浪荡子,也不知道长宁郡主怎么就疯狂地迷恋上了,就算喜欢上没用的文琦,也比顾牧这种声名狼藉之徒要好呀!
更没想到的是,一个长宁郡主栽进去了不够,又来了名头更响靠山更硬的靖安郡主,而且顾牧这家伙对靖安郡主的态度也耐人寻味,那么殷勤亲密,可不像对长宁郡主那般不假辞色——看样子,长宁郡主只怕是没戏了……
“闭嘴!”长宁郡主恨恨地低喝一声。
包厢里其余的男女同伴也不再交谈,互相使了个眼色,谁都知道,一向端庄大方的长宁郡主,只要一碰到顾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迷恋得不可自拔,理智全无,他们还是别去挑战长宁郡主的心头肉为好。
“对了,听说那花魁云裳,今儿也要来参加百花大会!顾公子难道是为故人而来?”另一名容貌不显气质却十分温柔的少女,此时柔柔地开口。
一句话,就夺走了长宁郡主的注意力,也彻底点燃了长宁郡主心中的恨意!